1978年的冬天,一個寒冷刺骨的清晨,太陽的光芒尚絲毫未現。修路的人門已經在幹活了。這是貫穿矸江縣的一條省級公路的修路現場。剛剛改革開放的年代,沒有現在的機械設備,靠的都是農民的苦力,他們用鐵鍬挖,用肩膀挑,掙的也不是錢,而是工分。工分可以算得上無產階級的一大創造,不得不感慨中國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
工地上搭了好多帳篷,農民們開始陸陸續續的從帳篷裏出來,在修的這一段路位於咁江縣青苗鄉瓦河村,但這裏搭帳篷幹活的卻是隔壁縣塘橋縣來的人。
一陣嬰兒的啼哭聲撕開了朦朧的天空,兩個早起的男人和一長辮子女人辨著哭聲尋過來。在離路基二十來米的地方他們找到了一個厚厚的小被子裹著的嬰兒。嬰兒小臉凍得紅通通的。
紮著長辮子的女人彎下腰伸出手欲抱起嬰兒,旁邊高一點的男的喝道:“別動,你個敗家娘們想幹嘛?家裏那幾個還不夠你煩啊?”女的手停下來,“我沒幹嘛呀!”進一步頭卻轉向男的說道:“家裏的咂啦?怪我嗎?三娃全隨你那臭脾氣。”
另一略顯邋遢的男人正用一雙糙手摸著嬰兒的臉瓜子,這時一根拐杖猛的敲將過來直擊到他的手拐上。
“起開。”隻見一個老太太推開邋遢男,抱起來嬰兒。邋遢男直起腰,見是個老態龍鍾的老太太,約摸七十來歲,頭紮方巾,寬麵大耳,雙目有神,不怒自威的樣子,打他手拐的是根三尺見長的拐杖。邋遢男在此外地不願多事,遂站在一旁。
長辮女湊到老太身邊觀祥著嬰兒:“大媽,這娃多好啊,不知道哪家的,竟然這般舍得。”
老太一邊仍在細細端詳著懷裏的嬰兒一邊說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又知誰的難處。”說著摸著嬰兒門前像是被浸濕的一塊,似乎能想象得到嬰兒他媽臨別一刻的傷心欲絕。自從老太太抱了這嬰兒,他還就不哭了,隻是嘴巴在不停的努嘴,估計是餓了吧。
老太抬起頭,看著東邊剛剛露出的曙光,沉思片刻,複又地下頭,對著嬰兒道“老五,咱們回家去,好不好?”說完挪開了腳步。
“大媽,你這是要帶回去養呀?你兒子媳婦同意嗎?”長辮女追了兩步好奇的問道。
“老娘自己帶,他就是我兒子。”說著樂嗬嗬的還手指指了一下嬰兒,布滿皺紋的臉上竟露出肆意的興奮。“這是天意呀,死鬼收走了我四個兒子,臨了送我一個,算他還有良心。”邊說邊向那一大片麥田中間的小道走去,餘下驚訝的三人呆立原地回不過神來。
瓦河村當地的小孩都叫老太王奶奶,中年人都叫她王嬸或者王大媽。其實她不姓王而姓齊,他死去的男人姓王,她的名聲一大半來自於他那死去的男人,他男人四幾年的時候打仗,是個有名的狠角色。不該的是他把四個兒子全帶到部隊去,結果三個兒子在一次遭遇站中全部犧牲。最小的兒子是炊事員,在一次日軍飛機的地毯式轟炸中也犧牲了。戰後新政府對王老太家論功行賞時皆被她拒絕,她說,反正剩下自己一個人,左右不過一天兩頓飯的事,一個人怎麼都好對付,沒啥好要求的,誰也不怪也不想去怨誰,要怪也隻能怪那死去的男人,為什麼就不留下個香火,可是話說回來,自己當初就還挺喜歡他那股子英氣的,這幾十年來那死鬼樣總還是活靈活現的浮現在眼前,又如何談得上怨怪於他,現在能陪著她的就隻剩這點念想了。今天早上拾得這嬰兒,似乎冥冥中竟與那死鬼有著什麼聯係似的。
瓦河村是長江邊上的一個小村,水草豐富,魚米之村。此刻是隆冬,田埂間成片的麥子,綠油油的。遠看起來,那一排排房屋將廣闊的良田劃成一段一段的,家前屋後都是一條條小河,河邊連綿的栽著一棵棵樹,一座座小橋橫跨河的兩岸。
麥田的中間有一幢孤立的矮小的房子,這是王老太的家,此刻她熬好了半碗米糊坐在門檻邊上,喂著他的第五個兒子——王老五。一隻小狗匍伏在她的腳邊,太陽起來了,曬進屋裏來,曬在他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