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哥道:“你是知道的,我們江南幾省的人,都是賤民籍,壓在我們頭上的賦稅,從來都是最重的,不僅如此,那些當官的更是橫征暴斂,剝削虐害,可以我們這些人,連骨頭都要被他們榨幹了!”
我的喉嚨一哽,道:“我懂。”
我太明白了。
曾經,也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過,讓劉輕寒堅決的走上仕途的,也是這種壓迫帶來的反抗力。
陳大哥又道:“可是前幾年,朝廷的政策突然開始改變了。”
“……”
“他們改了收稅的辦法,剛開始我們不懂,但是後來我們就明白了,這種辦法可以讓我們這些人少交稅,而像周成蔭那樣,家裏良田千頃的人,過去收稅收得比我們還少,後來就要按照他們有的田地來交稅!”
他到這裏,黝黑的臉龐上仿佛也有了光,道:“那真是太好了!”
“……”
“那個時候,我們都高興得不得了!”
“……”
“江南千千萬萬的人,一輩子腰都沒有直過,那個時候,我們才終於覺得,好像活得有盼頭了!”
“……”
“就算那些當官的再想什麼辦法來盤剝我們,可是隻要這個收稅的辦法一改,我們真的鬆了很大一口氣,那段日子,家裏才開始有了餘糧。”
我的嘴角也忍不住泛起了一點淡淡的笑意。
我幾乎可以想象,他們那個時候的狂喜——身為老百姓,要的真的不多,就隻是米缸裏有一點墊底的糧食,就足夠讓他們對未來都充滿信心了。
想到這裏,我的眼睛都熱了起來。
輕寒,輕寒……如果你知道,你的夢想其實也曾經實現過;如果你知道,你曾經讓那麼多人感覺到生活的快樂;如果你知道,是你的辦法讓這麼多人有了好好活下去的信心,你所經曆的那些痛苦,是不是也可以被撫平一些呢?
你,會知道嗎?
我微微的有些走神,而下一刻,就聽見陳大哥低沉的聲音道:“但是,周成蔭他們一造反,一切都變了!”
我猛地一凜。
他的眉頭緊皺,道:“他們周家,原本就在淮安橫行霸道,之前就跟朝廷的狗官勾結,霸占了我們那麼多的土地,還逼著我們這些人為奴為婢。他幹的壞事,就算刻到城牆上,淮安的城牆都寫不完!”
我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雖然我沒有親身經曆過,但當初在吉祥村,那些官府的官差弄出的那麼多惡行,我多少也有體會,像周成蔭這樣的豪強士紳,在地方就是一霸,他能做出什麼來,隻怕比我之前所見到的都更惡劣。
而他,也是裴元灝新政的“受害者”。
正如之前魏寧遠所擔憂的,中原大地上,並不隻有金陵的江夏王一家,其他各個地方的豪強士紳都會受到新政的影響,韓家姐妹跟著裴元修造反了,別的地方的人也會群起響應,也就造成了今的局麵!
這個時候,我已經來不及去想,是否現在的情況就是魏寧遠當初所的——本末倒置的情況,隻是眼下,的確很棘手。
這才隻是一個淮安,一個周家而已。
陳大哥又繼續道:“你更不知道的是,他一攻陷了府衙,就把城門都關了起來,這淮安府就變成了他一個人!他派了自己的家丁,還有軍營裏的那些兵,挨家挨戶的搜糧,不,不是搜糧,是搶糧食!”
“……”
“不隻是糧食,還把城裏所有人家裏的鐵器都收走了,拿去熔成了兵器。”
“……”
“而且,還強征我們入伍,要興什麼,什麼王者之師。”
“……”
“我們活都活不下去,家裏的糧食一顆都不剩,我如果被他們征走,家裏就剩下的雙親和妻兒,連吃的都沒有,不過幾就要餓死!”
“……”
“所以——”
我的聲音微微抖:“所以,你帶著你身邊的這些人,從軍營裏逃出來了?”
“是。”
“……”
“誰知道,我們剛一逃走,他們就把我們的家人全都抓了起來,而且——”
到這裏,他已經哽咽得不下去,頭深深的埋下去,眼中似有淚光。
我的心裏難受極了。
我能體會到此刻他心裏的悔恨,但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會這麼做,因為不逃走,家裏的人就會餓死,隻是他沒有想到,周成蔭他們第一殺人示威,就是殺的他的家人。
我沒有再話,就隻是看著他,因為我知道,這種傷痛,不管誰的勸慰,都無法撫平的。
但是陳大哥到底也是個穩重的人,過了一會兒,他自己咬咬牙,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抬起頭來看向我,道:“我下定決心了,就算把鍾他們的家人救出來,我也不會善罷甘休!我一定要跟他們幹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