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論何遜詩歌中的水意象(1 / 3)

論何遜詩歌中的水意象

文學評論

作者:胡元

摘 要:南北朝詩人何遜在詩中大規模地運用水意象來表達對友人離別時的依依不舍之情、並偏愛“止水”意象來表現詩人對自然、人生、宇宙的靜觀體悟,也表達了他對一種恬淡無為、與世無爭生活的向往,同時這些水意象在表達的同時十分注重營造一種淒迷傷感的境界,給人以獨特的審美體驗。我們感受到的不隻是客觀世界的水,而是詩人的情感和水之韻味、情態相融交感的“水之意象”。

關鍵詞:何遜;水意象;詩歌意象力;虛靜

作者簡介:胡元,碩士在讀,女,漢族,河北師範大學中文係古代文學專業,主要從事魏晉南北朝文學的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3-0-03

在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水”就頻頻作為描寫和吟唱的對象出現。經過漫長的民族文化心理積澱,水意象在不同的詩歌題材不同的意象組合中,呈現出豐富多樣的形態,各具異彩,各有情韻。“水”已經成為具有豐富文化傳統內涵的意象。它暗示時間的流逝、絲絲愁情,引發出對人生種種不如意的喟歎,充溢著傷感悲美的情調。水意象所代表的這些深邃悠長的哲思和詩意,常常被感情豐富的詩人運用到筆下來表達自己的情感。

何遜對人生、身世、情感、宇宙之中一種撲朔迷離、不可言傳之美非常敏感,那麼本身就具有迷離朦朧特征的水,受到詩人青睞,並經常用在筆下也是必然的了。水意象到了何遜筆下,便滲入了他的個性和情感體驗,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並成為他重要的情感載體,不僅有自己的情感內涵,又能統一於整體的時代風貌。何遜筆下的水意象較之前人,正是如此。由於他善於將自然風光和對生活的獨特感受融入其中,所以筆下的水恬淡優美、清麗明秀,表現出一種“清水出芙蓉”的自然美,並體現了詩人對自然、人生、宇宙的靜觀體悟,也表達了他對一種恬淡無為、與世無爭生活的向往。我們感受到的不隻是客觀世界的水,而是詩人的情感和水之韻味、情態相融交感的“水之意象”。

一、水之情態

古代,人們習慣於臨水送別,因此水往往是旅途的縮影和臨別的象征,當然水意象也最易觸動詩人的離別之痛。看著友人的船漸行漸遠、逐漸模糊,回想起昔日的情景,離情別緒油然而生。此時的水作為彼此分別的背景與見證,融入了詩人們深厚的情感,詩人們把無形的情傾入有情的水,借以抒發自己的情懷。何遜的別詩中很少有催人奮發的豪言壯語,大都是顧影自憐的悲哀和會合無期的無奈,而“水”意象恰恰象征了這種“阻隔”。

何遜送別詩中的“水”,大部分都是江水,江天一色,蒼茫無限,如同他心中的千愁萬緒無法用言語道盡,惟有寄托給“江水”,任絲絲情愁無盡地延展。何遜又特別善於捕捉不同時間景物之間微妙的韻味,所以就算同是江邊送別卻每每能給讀者不同的感受。風聲颯颯、寒冷寂寥的江麵,如《夕望江橋示蕭諮議楊建康江主薄》“風聲動密竹,水影漾長橋。旅人多憂思,寒江複寂寥”[1];早春江邊的獨特風光,如《南還道中送贈劉諮議別》:“天末靜波浪,日際斂煙霞。岸薺生寒葉,村梅落早花”;月色籠罩中的江水,如《入西塞示南府同僚》:“露清曉風冷,天曙江晃爽。薄雲岩際出,初月波中上”和《贈韋記室黯別》:“水夜看初月,江晚溯歸風”;清爽襲人的江水,如《寄江州褚諮議》:“分手清江上,念別猶如昨。追憶邊城遊,奚尋平生樂”;風雨飄搖的江水,如《送司馬口入五城》:“隨風飄岸葉,行雨暗江流。居人會應返,空欲送行舟”和《相送》:“江暗雨欲來,浪白風初起”。但總的來說給人的感覺都是感傷落寞的,也有難得的輕鬆愉快的別詩,如《南還道中送贈劉諮議別》中的一個片段:

岸薺生寒葉,村梅落早花。遊魚上急水,獨鳥赴行楂。

這就是天監十三年(514)春,何遜、劉孝綽“握手岐路”、賦詩贈答的動人一幕。何遜自天監九年得罪梁武帝,外放江州任建安王蕭偉記室,已近五年。現在卻是快浪輕帆、“南還”京都。故此詩雖為別友之作,開筆卻一無哀慨傷懷之語:“一官從府役,五稔去京華”——在興奮之中,就是憶及坎坷的往事,也是愉快的。這五年的府役生涯,曾帶給他多少“籠禽恨局促”的苦悶,但是此刻美好的江景給歸途中的詩人帶來了輕鬆的快意。遍岸的野薺,毫不畏怯早春的寒意,紛紛綻生出嫩綠的新葉;村頭的梅花,終於迎來了春天怒放又凋謝,但卻一點兒都不讓人傷感,那落英繽紛的樣子仿佛是春天的前奏;水中有歡樂的魚兒要逆流而進,忽然有一隻鳥停息在木筏上,仿佛讓我們窺見詩人獨佇船頭、衣衫飄飄的身影。同一般的送別詩不同,這首詩充滿了輕鬆和愉快。我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覺,同詩歌意象力所表達的方式也是有關的。詩歌意象力是指詩歌意象中所包含的力的指向和強度。一般來說向上指的力會引起人們激昂、奮發、喜悅的積極情感。[2]詩中的動詞“生”、“上”、“赴”,是表現向上、向前的動態詞,帶有明顯的指向力,這種力的指向與詩中的興奮、喜悅之情十分協調。

何遜除了正麵描寫江水外,也特別善於用相關的景色來烘托自己的心情。如上揭《南還道中送贈劉諮議別》:“遊魚上急水,獨鳥赴行楂”,表現出詩人心靈的輕鬆愉快;再如《贈諸遊舊》“岸花臨水發,江燕繞檣飛”,是詩人想象中的歸鄉之景,充滿了愉悅之情;還有《贈江長史別》:“長飆落江樹,秋月照沙漵。遠送子應歸,棹開帆欲舉。”描寫離別時狂風吹動江邊的樹林,淒涼的秋月映照著江邊沙岸。這些描寫雖然沒有直接描繪出江水的姿態,而我們卻能通過水上的遊魚和木筏上的鳥兒、還有岸邊綻放的花和江邊的樹木以及盤旋在江麵上的燕子和將要遠行的帆船,感受到江邊不同的景色與意境,從而體會到詩人不同的心境。在江水的背景下,詩人的離愁別緒或痛楚或黯然,或纏綿幽怨,都通過這些相關物象得到了細膩的展示。

何遜詩的內容大都是朋友之間的離合及羈旅思歸之感,寫得婉轉切情,並且寫景清麗自然,尤其是對於景物變化之間微妙差別的捕捉與描摹,更是超過同時代的眾多詩人,使得詩歌境界靜中又別有一種動態之勢。胡應麟在《詩藪外編》中也談到:“陰、何並稱舊矣,何攄寫情愫,衝淡處往往顏、謝遺韻。”[3]這大概就是指何遜在表達情感時善於營造氛圍,通過對物象的側麵烘托來加強藝術感染力,語淺情深。

二、水之狀態

老子守靜、致虛、尚柔,他說:“致虛極,守靜篤,……歸根曰靜,靜曰複命,複命曰常,知常曰明。”[4]大意是說“靜”才是事物的本性和根源,懂得這一點才是高明。老子提出“虛靜”、“滌除玄鑒”,“滌除”就是洗除塵垢,意即清除人頭腦中的私心雜念,使心胸變得沉靜清明,“鑒”是觀照,“玄”是道。也就是要求人們能夠排除主觀欲望,獲得內心虛靜,以保證對“道”的觀照。莊子在《莊子·天道》又寫道:“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須眉,平中準,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5]莊子在這裏把人寂靜的心靈比作能照物的鏡子,人的心靈如果能夠像止水那樣靜寂,那麼客觀事物的清晰影像就能映在心裏,人的認識就會最客觀、最真實。正因為如此,人的心靈就應該虛靜澄明,保持心靈的虛靜,但絕不是一潭死水,而是排除外物幹擾所到達的一種澄明清澈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