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炮聲裹挾著陣陣熱浪襲來,震天的喊殺聲、哀嚎聲不絕於耳。
如果真有天啟,如果真有世界末日,恐怕就是這樣吧。
湯王站起身,耳鳴讓他的世界暫時安靜了刹那,大腦好像停止了運轉一般,他愣愣的看著從他身邊衝過的聖兵,努力回憶著到底發生了什麼。
周圍淨是是殘破的肢體,腳下的血水粘作一團的,遠處一個隻剩半截身體的聖兵戰士依然在奮力蠕動。
哦,是了,剛剛一發炮彈襲來,就落在他前方幾米。衝在他前麵的聖兵們瞬間飛上了天空。
願你們重歸天堂,願你們重回天父懷抱,湯王嘴中默默念道。
但真的有天堂或者仁慈的天賦麼?
天王陛下說眼前的南京城就是應許之地,是天父、天兄承諾給他的小天堂,在這裏,迷失的主徒們將重新回歸正途,而他也將兌現自金田起義以來承諾的一切。天王陛下也將獲得統治世間一切眾生的權柄,天賦神權,不可違抗。
他們將擺脫滿清韃子的奴役,無論他們的過去如何,他們的罪都在聖戰中蕩滌一清,他們將獲得新的生命,他們將用自己的雙手和智慧構建屬於他們自己的天堂,這個天堂無關身份、種族、性別、地域,天父,世間唯一的真神將祝福他們,賜予他們一切。
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錢同使,有衣同穿,天下無處不均勻,無處不保暖。
這是天王應允過的,而它必將實現。
南京,新耶路撒冷,以及它代表的一切,近在眼前!
看著周圍殘破的肢體,湯王想知道,上帝知不知道他的信徒們正在用自己和敵人的鮮血鋪就這條通往天堂的道路。
金田起義太過匆忙,他的準備工作還沒完成。
但太平軍依然憑借少數精英師團和狂熱的信徒,一路披荊斬棘,走到了虎踞龍盤的南京城下。
在南京攻堅戰之前,他們戰無不勝!
從金田走出後,無論麵對清朝綠營兵八旗軍,還是地方團練,太平軍攻無不克,出紫荊、奪永安、圍長沙、陷武漢,一路勢如破竹。
攜著隆隆軍威,在攻堅南京之前,清軍隻要看到繡著十字架的戰旗,往往就會丟盔棄甲、不戰自潰。在如雪花般飛往北京的告急文書和奏折中,這支最早被稱做流寇、亂民的烏合之眾也被改成為太平軍。
洋人的報紙上管他們叫做東方的十字軍。
永安建製後,宗教的狂熱、技術和人才的儲備,管理層的建立,製度的明確使天平天國這架戰爭機器加速運轉,誓言要碾碎一切阻礙他的敵人。
他們有翼王石達開率領的飛騎兵,雖然人數隻有一萬左右,但是這隻裝備精良的快速反應部隊可以迅速迂回到敵軍後方,切斷敵人的補給和增援,馳騁大後方。
翼王是使用奇兵的天才,在他手中,飛騎兵就像鋒利的手術刀一般,輕易割破對手動脈,失去補給失去增員的孤城隻剩下絕望。
他們有西王蕭朝貴率領的鐵軍,這是一支真正意義上的近代化軍隊。他們裝備有洋人的燧發搶、來複槍,搶上配有套環刺刀,摧毀清軍的一切正規軍。
八旗軍的祖先以弓馬笑傲中原,橫掃全國。但在麵對鐵軍時,任何傳統騎兵都占不到便宜。
一百五十碼,進入這個範圍的騎兵都將慘遭屠殺。屠殺過後僥幸存活的人將麵臨可怕的白刃戰。
拿起刺刀參加起義前的鐵軍多是廣西客家族農民,當時的廣西貧瘠而封閉,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土家族和客家族之間陷入了瘋狂的仇恨和械鬥之中,這樣的環境造就了一個滿腔血勇的群體。
因此,當他們將刺刀對準清軍後,憑借嚴格的紀律性組織性,經過湯王、西王的近代化改造後,他們煥發出了難以想象的戰鬥力。
無論麵對怎樣的對手,他們都能有條不紊的裝填彈藥、瞄準射擊,當進入近戰範圍後,他們依靠密集隊形和敵人展開白刃戰,冷靜而機械。
他們凶狠殘忍,即使血肉模糊也絕不退讓,他們是職業軍人。
戰爭不僅考驗戰術和裝備,更考驗人的精神。在麵對這些戰爭機器時,清朝軍隊往往最後精神崩潰,一潰千裏。
一村一莊編為一團,父子兄弟並肩作戰。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正麵戰場上,鐵軍尚無敗績。
當然,太平軍最基礎的戰力依然是聖兵,成千上萬的聖兵。這些被天王感召,皈依基督的普通農民,將他們奮不顧死的宗教狂熱化為滾滾洪流,毀滅一切。
湯王曾經見過他們用雙手刨開石築的城牆,用血肉之軀搭起人梯,甚至腰捆火藥衝向正在衝鋒的清朝騎兵。
有時陷入宗教狂熱的聖兵連太平軍高層自身也難以控製。
屠城的慘劇時有發生,不願皈依基督的平民慘遭屠殺,有些人死前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耶穌基督就被砍下了腦袋。
自金田一路走來,在麵對正規軍隊的阻礙時,飛騎兵側翼迂回,切斷補給,擾亂後方。鐵軍擊敗精銳師團,然後瘋狂的聖兵進城摧毀剩下的一切,直到這塊土地重歸天父上帝的懷抱,直到一切異端清妖化為灰燼。
但南京卻不是這樣。
攻克安慶後,太平軍沿江南下,劍指金陵。
湯王命東王楊秀清負責攻城,命水軍提督羅大綱負責封鎖江麵,南王馮雲山負責後勤補給,西王蕭朝貴負責圍點打援,消滅前來增援的清軍。
但自安慶出發,一路居然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力量。
太平軍還未抵達,村莊田野卻已化為焦土,一無所有。
當諸王舉杯相慶,南京將不日光複時,湯王卻憂心忡忡。
果然,當他們來到南京城下時,才恍然大悟。
清軍終於放下了朝廷的尊嚴,不再顧及一城一地的得失。所有的文官、武將、軍隊、輜重、人民都聚集到了南京城中。
拳頭隻有收回來,才能打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