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你有沒有考慮到，咱們所裏麵的員工也是百姓，他們丟了飯碗怎麼辦啊！小徐，你不能一味地追求國外那一套，畢竟國情不同嘛！來來來，時間不早了，咱們要去招待領導了！”
幾個小時後，徐明揚在一個熱氣騰騰的洗浴池裏，和一幫老男人一起泡澡。他原本非常抵製公共浴池，覺得很不幹淨；但是領導喜歡，他也就逼迫自己適應了。冬天上麵的人來訪，特別喜歡泡澡，這星期他天天都來，光昨天就接待了三批人，泡了三次澡；天氣冷，皮膚容易幹燥，他都脫皮了。
此時，身邊的汪所長和別人談笑風生的時候，徐明揚陷入了沉思：
他的方案，不求完全被采納，有問題可以討論；得了讚和，是促其前進的，得了反對，是促其奮鬥的，他隻求一點反饋。可是提交了那麼久，偏偏就是杳無音訊，既非讚同，也無反對，要是今天他沒有主動去問，恐怕他連為何一直被擱置的原因都不知道。
這是他來到這裏，也是回國以來，第一次有機會可以做件實事，而且在他看來，是件利國利民的實事。他甚至開始懷疑，這裏到底有沒有任何實事他可以做。他一直以來的工作，除了寫小結，就是泡澡，還有就是遛狗。想到那隻漂亮的狗，他突然意識到，有著漂亮履曆的自己，也就是一隻所長帶著到處炫耀的狗而已。
他們一行人泡完澡，正準備去“翡翠明珠”；他借口身體不適，匆匆離開。他想念父親，隻有父親一項對他直言不諱，或許這正是他現在需要的一劑良藥。
第二天一早，他趕到杭州，來到他為父親在西湖邊買的別墅。
“要麼好久不來，要麼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回來了？”父親嚴肅地坐在那裏，令人生畏，“上周末，朱麗婭也來過了。”
“朱麗婭居然來了父親這裏，原來她還是這麼愛我”，徐明揚想到。既然父親已經知道了一切，他先為隱瞞自己下調的事道了歉。他告訴父親，和朱麗婭吵架之後，自己如夢初醒，也一直在反思她說過的話。父親緊縮的眉頭漸漸舒展。
“但是，我在國內放不下一個人，”他坦言道，“就是林可沁。”
“你那個女朋友，家裏是做什麼的？”
“好像是做生意的……”
“這年頭，任何人都可以說自己是‘做生意’的。具體做什麼你知道嗎？”
他答不上來。
“聽你描述，那個女孩子挺純真的；可是我對她的家庭背景很是懷疑。上次你去夜總會，那種烏七八糟場所的老板，居然和她的父親是好朋友，那她家應該不入流，配不上我們高級知識分子家庭。”
“可是父親，您都還沒見過可沁……”
“這是因為，你自從回國做了太多錯誤的判斷，我現在不得不質疑你的判斷力！”大學教授又嚴厲起來。
徐明揚本想提起春節帶林可沁來杭州見父親，這話他咽了下去。
“我看你倆終究不會有結果，我勸你快刀斬亂麻，辭職離開h省的時候，正好和這個女孩子也一並了斷！”
徐明揚回到父親那兒，是主動尋求良藥，可是良藥苦口，忠言逆耳，父親幹脆直白的言語，他聽著很不是滋味。
回到重山市，他還是很糾結。他知道父親是愛他的，朱麗婭也是為他好。
他要是回美國，一輩子頂多做個富人，永遠都無法融入那裏的上層社會。自從《排華法案》起，美國社會對中國人的歧視就根深蒂固，黃皮膚和黑眼睛的地位，甚至低於老黑。徐明揚在紐約時，周末會換下西裝，穿著運動休閑裝去見朋友，朋友住的高檔住宅樓，門衛並不認識徐明揚，每次都把他當成是中餐館送外賣的。徐明揚申請加入高端紳士俱樂部，也被拒之門外，那裏隻接收金發碧眼的白人和深色卷發的猶太人，他再有錢、在高盛的職位再高，都沒人帶他玩。還有，成千上萬的中國女生可以嫁給老外，可從來不曾有一個金發芭比對他傾心。所以，他對美國不抱幻想，甚至有些排斥。
相反，他在國內處處高人一等，尤其作為官員，已經習慣了被人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感覺，那種舒爽，實在不忍放棄。而且，他真正的追求，不是金錢，而是地位和權利，如果現在放棄在國內的仕途，那麼他可能一輩子都和官場無緣了。
父親關於“門當戶對”的話倒是提醒了他，他雖然見過林可沁的爸媽，但對林家確實也不了解。他問林可沁，她回答說“商會會長”，剩下的他可以下次自己去問她的爸爸。與此同時，林父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一場用來“搞定”金龜婿的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