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抬頭看他,“學生有負恩師教誨,未曾謹記恩師的侍上之心,導致今日惡果。”
原以為他是個寧折不彎的人,就算被皇上貶謫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脾氣。
沒想到他還是心中有悔恨的,還知道和自己承認他的錯誤。
王熙的心也軟了一半,伴君如伴虎,侍上之心要小心翼翼。這個道理,也不是每個人天生都能明白的。
他王熙活到知天命的年紀了,才能做到在皇上麵前遊刃有餘。
而向明,他才二十八歲。
一個二十一歲考上狀元,二十八歲就能成為正四品禦史的人,難免有些驕傲。
這是他最優秀的門生啊,他豈能忍心看他走上這樣的歧途。
這一旦被貶謫,再想回到京中,不知是何年何月。
皇上也是年輕人,他的脾氣也很倔強。
這兩個人倔強到一處,那就成了頂牛。
這世上有人能頂的過皇上嗎?
所以向明隻能屈服。
是被貶謫到遠遠的、皇上看不見的地方,還是他自己服軟承認錯誤?
如果他肯認錯,皇上也許會收回成命。
“子明,你可願向皇上認錯嗎?”
向明仍跪在地上,他拱手道:“恩師,子明之過,在於不懂委婉承上。但子明的政見無過,開放海關是必然之舉。”
王熙氣得胡子一抖,“你怎麼還是如此冥頑不靈,為師說過多少回了。一則我大清海域過於廣大,倭寇流匪在海上作亂,海上貿易並不安全。”
“二則西洋之法與大清有異,其人樂商,我清人尚農。他們還有什麼教會來蠱惑人心,若引得我大清百姓一律棄農為商,則國本不存!”
向明靜靜地聽著他的話,並不發一言駁斥。
他和王熙爭執這個並沒有用處,隻會讓王熙更生氣。
“恩師所言有理。”
他強壓著自己心中要噴薄而出的話,他多想和王熙酣暢淋漓地辯論一場,告訴他自己的政見是正確是,是長遠之見!
但他現在不能。
陳文心的信上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忍一時,是為了日後得展抱負。
現在的忍,正是為了以後可以不忍。
如果是這樣,那他忍。
“恩師,子明願意上表告罪。我不該在大殿之上頂撞皇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是子明不知好歹了。”
皇上現在是不會願意看他的上表的,隻能靠王熙從中間代為轉達了。
王熙歎了一口氣,“你至今仍不願意改變開放海關的想法,就算為師替你上表,隻怕皇上也不會……”
向明原本也是這樣想的,這罪隻認一半,皇上真的會原諒他麼?
可陳文心的信上告訴他,他隻得承認頂撞皇上之罪,不可承認自己的政見有誤之罪。
這樣也好,他原本就不覺得自己政見有誤。
世人皆醉我獨醒,世人以為我誤,我就非要堅守我的清醒。
向明朝地上磕了一個頭,“恩師,求恩師替我向皇上進獻此表。”
他從袖中掏出那份折子,“若皇上能諒解向明,我必然感念皇上天恩,感念恩師的情誼。”
“若皇上看完折子還是不肯諒解我,那麼向明便死了這條心。也隻好再來三拜恩師,以還恩情。”
王熙接過他的表文,雙手將他從地上扶起。
“你啊,你……”
你就是這樣剛直,所以才容易得罪人。
你可知,有多少人趁著這一回,向皇上上書治你大罪嗎?
這些話王熙都憋在心裏沒說。
他雖知這剛直在官場之中難以立足,卻也難以自禁地愛重他的剛直。
“為師必當盡力相助。你是個好官,應該留在這朝堂之上。”
皇上看了他的表文,會因為他承認自己頂撞之過而釋懷,還是會因為他仍然不願改變政見而更加激怒?
他想了想,拍著向明的手道:“子明,你的字是父親取的嗎?”
向明搖搖頭,“子明出生六月,慈父見背。蓋因入學不可無字,自己就隨意起了一個。”
他的字的確隨意,大名叫向明,字便叫子明。
王熙試探道,“既然你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為師替你改個字,可好?”
他自己起的字也罷了,若是他先父起的,王熙也不好意思提改字之事。
“就叫清遠如何?”
向清遠。
這個字,比他的大名要忠誠順承多了。
皇上看了,想必心裏也會舒服一些。
向明再次跪地,麵上神情肅穆,朝著王熙磕了一個頭。
“多謝恩師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