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人快馬加鞭趕往縣城通報皇上的行蹤。
待他們趕到之時,城門外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堆,身著藏藍色地方官員補服的人。
除了身著官服的人外,還有官服差役,當地屯兵,鄉紳士宦……
宿遷隻是一個縣城,地麵經過洪水衝擊形成了一些淺河流,城門外那點地方幾乎都站不下人了。
陳文心從車簾的小縫裏往外看,就看到有人站在河對岸,還有人站在臨時搭建的小橋上。
這場麵可謂人山人海,比起皇上在京城中遊幸清華園的場麵,都毫不遜色。
為首一個頭戴藍寶石頂戴花翎之人上前,他身後跟著兩個頭戴紅珊瑚頂戴的官員亦步亦趨。
陳文義咦了一聲。
紅珊瑚頂戴的品級高於藍寶石頂戴,怎麼這個為首的戴著藍寶石頂戴,倒讓戴紅珊瑚的跟在他屁股後頭?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這人恐怕就是被貶為河南巡撫,實則還在掌管治河總督之職的靳輔了。
皇上對他格外信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貶官,不過是為了給前明遺老一個交代。
這次處理的又是洪水之事,誰也沒有靳輔更明白,當然把他推到首位。
果然見頭戴藍寶石的男子上前一步,微微一抬頭,露出了他黝黑的麵目。
陳文心不由得懸心,這靳輔看起來得有五六十歲了吧?
這個年紀還擔任治河之責,沿河地帶到處跑,真是辛苦得很。
靳輔衝著馬車下拜,朗聲道:“臣河南巡撫靳輔,請皇上聖安。”
這一聲出,他身後的人山人海齊齊下跪,山呼請安。
這一回陳文心還沒下馬車,皇上自己個兒開了車門就下了車。
陳文心隻好跟在他身後,由李德全扶著她下了車。
一下車,她腳上就沾到了地麵潮濕的黃泥。
皇上大步上前扶起地上的靳輔,“靳卿免禮,如今城內災情如何?”
靳輔從地上爬起來,官服的袍角全是泥水。
他自己用手揩了兩下,一邊揩一邊回複皇上,“宿遷是治河重鎮,一應填充石塊沙包俱全。隻可惜洪水半夜突發,許多百姓毫無防備,被衝進了水中。”
他憤憤道:“再晚半月,臣就能把河堤修築完成啊!臣有罪!”
皇上對這靳輔顯然是十分親近,就連靳輔在他麵前揩泥水皇上都不介意。
陳文心觀察了一番,她發現其他官員下跪時身下都有墊子鋪在泥地上,隻有靳輔是直接跪下去的。
--他的身上,原本就很髒。
從衣襟到袖子,從袍子到鞋子,上頭都沾滿了或新或陳的泥漬。
有的還淌著水,有的已經幹涸了。
可見他這幾日,應該是一直守在洪水前線指揮抗洪的。
靳輔看見了皇上身後的她,想著傳信回來的人說皇上是帶著勤嬪娘娘一道出巡的,想必眼前這位麵覆白紗的女子就是了。
他待要跪下,陳文心看見他的眼神連忙出言阻止,“大人休要多禮,如今還是治河要緊。”
靳輔一愣,聽她這話並非客套的語氣,也就不再拘禮了。
“皇上,下處安排在臣在淮安府城的府邸,皇上舟車勞頓,不如先去歇息?”
宿遷隸屬江蘇淮安府,為縣製。
說話這人是兩江總督史貽直,皇上皺眉道:“從宿遷縣城到淮安府城,須得多少時辰?”
“回皇上,快馬兩個時辰,馬車三至四個時辰。”
“糊塗!朕欲親察治河抗洪之事,住到淮安府城,朕還怎麼察?”
皇上大手一揮,不耐煩道:“在宿遷城中安排下榻之處便是,隻要可保安全便是。”
史貽直一見著皇上就被斥罵了,麵上訕訕道:“臣糊塗,臣糊塗。”
他還不是想著要讓皇上住得寬敞舒適嗎?
就為了這,靳黑臉路上已經罵了他一頓了。
靳輔被他們從河邊堤壩抓回來,趕著往城門外迎接皇上。一聽說他給皇上安排的下榻之處就破口大罵。
“皇上是來看治河的,你以為是來遊山玩水的嗎?還住在府城呢,你幹脆讓皇上住在京裏!”
史貽直的臉當場就掛不住了,他是個堂堂兩江總督,正二品的官職,能被你一個小小的河南巡撫這樣不客氣地罵嗎?
無奈這靳輔是誰的麵子也不給,他才不管你什麼官職。偏偏皇上又信任他,還讓他主理治河。
他擔著治河總督的名,史貽直也奈何不了他,隻好作罷。
他不信靳輔的邪,宿遷遍地洪水,皇上能住在這樣的地方?
沒想到,皇上竟然真的斥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