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毛氏如花勾引狂生伏準,後樓私會,掩門就寢。這正是狂生蕩女行苟且,信口胡言欺上天。隻顧此時情似火,海誓山盟任意談。那知日後循環到,如影隨形箭一般。風流孽海無邊岸,一入其中退步難。花刀柳劍能追命,縱死黃泉無怨言。聰明反被聰明誤,那個愚夫婦女憐。暫擱後話且休論,伏士仁這番際遇似登仙。那蝴蝶五更送出後門外,狂生獨自轉家園。正遇勞勤門外望,看見他滿麵春風甚喜歡。叫聲:“大爺累殺我,昨日找了個攪海與翻天。隻當相公先回轉,你到底昨夜存身在那邊?”伏生見問心得意,已往情由並不瞞。勞勤咂嘴說:“大喜,賀相公到底得了位玉天仙。”伏生用扇頭上打,說:“狗材心知要緊言。”說畢走至上房內,夫人一見問根源:“昨日你望何處去?使我家中心內懸。”伏生說:“周世兄約我他家去小飲,就在前邊書舍眠。提起孩兒婚姻事,他說是有位姑娘性情賢。住在東南合和堡,離此不遠是家園。與兄年貌多相稱,堪可匹配結良緣。”夫人聞言心歡喜,開言啟齒問根源。說:“但不知此女是個什麼人家?”伏準說:“綢緞大賈,人稱員外。”夫人說:“咱們王侯門第,與一個商賈結親,不大雅相。”伏準說:“這有何妨?隻要挑個好女子就是了。”夫人扭他不過,隻得依允,就命任婆去說。
婆子到了合和堡毛家,見了毛員外與安人,誇獎伏生許多好處,說他是宦門公子,又是秀才,如今又在他姑母鎮國府內承嗣,家私怎樣富貴,門第怎樣榮耀,人品怎樣俊美,性格怎樣聰明,脾氣怎樣柔和,說了個千好萬好。毛安人說:“富貴家資我到全不稀罕,既是個好孩子,我倒願意。但隻一件,我們老夫妻隻有這一位姑娘,要招個好女婿養老送終,怎肯聘他出去?你回去向高太太說,若願意贅在我家,等我們擇個吉日,相相女婿,中了我的意就算定了。財禮聘金,全然不要。”婆子答應,回至麒麟莊,見了伏夫人,把毛家的話說了一遍。伏夫人說:“這如何使得?我為的是娶個媳婦在膝下侍奉,若贅在他那裏,媳婦兒使不成,倒把個兒子拐了去!”婆子說:“他那裏也是無兒,偌大的家產,一個女兒,舍不得聘他出來,要招女婿養老。”夫人說:“誰圖他那家財?你明日再去,向他說過門之後,七八裏的路兒也不算遠,我叫他小兩口兒勤去看望親家。百年之後,叫他女婿穿孝發送他老夫妻黃金入土。這個好不好?”婆子說:“這個很盡情理。”當下別了夫人。
次日,婆子早飯後去了,回來說:“不中用,他那裏也是這個話,不圖家財,隻要女兒、女婿長在膝下才稱心。”夫人說:“不中用罷,那個求他家公主呢?”伏生焦灼起來,說:“是不是又鬧黃了?實對你老說罷,這女子我在藥王廟親眼看見過了,甚合我意。若是說不成時,我這一輩子也不要老婆了!想原先那件事,你老要主意得定,也成就多時了,弄了個半途而廢!如今剛剛的訪著一位美人,老太太又不願意。”任婆說:“大相公也不用著急,等我想個兩全其美的方兒,再向他說說去,管保有準。”夫人說:“他再要不允呢?等我與他磕頭去?”伏生笑推著伏氏的肩頭說:“老祖宗別灑鬆香咧!等著使好媳婦兒吧。”伏夫人也忍不住笑了。
當下任婆又到了毛家,見了員外、安人說:“老婢昨日見高夫人,就把安人的衷情細表。高夫人說,無兒靠女,情理必然。但我這裏也是無子,才過了侄兒,若贅在那裏,我這裏膝下無人;娶在我家,他那裏寂寞。何不兩便而行,在我這裏住一個月,在他那裏住一個月,叫他小兩口兒來回跑著,又熱鬧,又新鮮。我先死了,叫他小夫妻歸在那裏去,親家要先死了,就歸到這裏來。三姓的香煙祭祀,都是他一人承繼。這主意,員外、安人想可倒很好?”員外聽了,到有允意,安人還是不大如心。正在猶疑,隻見一個丫環走來說:“姑娘請太太說話。”安人起身去了。任婆向員外說:“隻因這對姻緣,郎才女貌,百分相稱,老婢子才肯不辭辛苦,來回跑腿。老員外乃一家之主,何不說句慷慨話兒,也就定了。”員外點頭,口內哼哼說:“太太來了,大家商議。”安人去了一回,轉身回來坐下,說:“任媽媽你回去向高太太說,親我算允了,就是你說好,我也不相女婿了。隻是還有一句話,我可要倒娶姑爺,先在我這裏住一個月,然後再送姑爺、姑娘同去住一個月,我再接了來。一來我們這些年也無紅白字兒,親友又多,應酬過好幾百銀子去了,我們打算著作個八朝,慶賀慶賀佳婿,收收分資,趁著我們老倆口子便也風光風光。你說去罷。高太太要不願意,你明日也不用來了。”任婆答應,告辭了員外、安人,又回鎮國府內見了伏夫人、伏準,說了一遍。夫人扭不過侄兒,隻得依允。五月初六日過了紅定,毛家擇了十八日娶女婿過門。
那伏士仁若知時務,佳期在邇,且在家靜坐,略等幾天,明媒正娶,何等的風光?怎奈他被情欲所迷,不知自斂,還是夜夜到毛家與如花相會。這日也是合當有事,那毛家東隔房住著個監生,姓尤名光,表字潤華。生的黃白麵皮,大眼高顴,機變詭詐。年方二十五歲,喪妻未娶,把些祖業花蕩殆盡,獨自一人,常在賭搏場內為家,風月窩中過活。這日耍了一日一夜的錢,五更回家。剛走至毛家後門外,隻聽裏麵有笑聲,似兩個人說話。尤監生留心,就蹲在自家門牆裏邊望西觀看。隻聽開門聲響。影影走出兩個人來,好似一男一女。一個說:“我怪害怕的,你送送我。”一個說:“害怕就別來,你快去罷,天眼看著就亮咧,有人撞見不是玩的。”兩三步跑進去了。那一個望廟後而去。尤監生就看在眼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