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奉命的家丁到楊府,就把情由細細雲。楊府家丁嚇一跳,齊進中堂稟主人。來請的原由說一遍,嚇壞了高公楊爺隆太君。連忙吩咐看轎馬,便裝常服就起身。太君上了八人轎,後跟誥命李夫人。乳母在中帶公子,卻是明器與明珍。一家大小忙不住,亂亂轟轟出府門。高公郎舅頭裏走,打馬加鞭快似雲。轎行如飛車似箭,仆婦家丁一大群。霎時到了鎮國府,黎素娘中門迎候訴原因。大家慌忙朝裏走,不暇客套與寒溫。一直奔到上房內,抬頭舉目看夫人。隻見他,閉目合掌床上坐,微微帶笑麵含春。道裝打扮多清雅,青衫雲氅羅裙。麵容飽滿多紅潤,更比平時顏色新。麵南端坐不言語,病態形容無半分。眾人一見發了怔,老太君看罷心內嗔。
老太君起先聞信,嚇的魂不小附體;及至奔了來看,見女兒麵不改色,全無病形,好模好樣坐在那裏,雙是道家裝束,老人家就有些不悅。叫聲:“端娘我的兒,你從來不是那樣,今日為何裝神弄鬼,做這般模樣,是何道理?”高公與楊爺一齊動問,素娘向前就把兩個丫鬟的話說了一遍。高公遂把彩雲、絳霞細問,丫鬟說:“夫人說空中有什麼司蘭仙子來召,奴婢們看不見。”李夫人說:“園囿闊大,伺候人少,撞著什麼邪祟也未可定。”老太君說:“從來邪不能侵正,老身活了八旬有餘,自十五六歲征西破陣,一二十年死人堆裏度日,屍骨叢中過活,並不曾見什麼邪祟。”楊老爺說:“妹妹素來薄弱,一時偶染,也未可定。”太君說:“既如此,命人快去取我的青鋒劍來,掛在床頭,任他什麼邪祟,霎時就退。那劍乃昔年高祖征南,自日本國得來,傳說是太乙真人鎮洞之寶。”高公說:“且等太醫來診一診脈便知是何症候了。
正在議論,隻見夫人慢慢的睜開二目。眼望太君呼聲母,又叫兄嫂與王爺:“大家不必胡猜想,那本是王母差來奉玉牒。天機不敢明說破,隻恨我前世為人太狠些。半世姻緣三世事,隻為鴛鴦與蝴蝶。我此去返本還原歸閬苑,脫過了紅塵攪擾事無歇。逍遙自在多歡樂,勸你們癡心不必痛離別。到將來瓊華會上重相見,悔殺了多情空把愛緣結。恰好似傀儡下場收線索,那是兒女共爹媽,黃粱大夢終須覺,月有圓時就有缺。少時便要失陪了,還有那同伴前來把我接。”夫人說罷合了眼,嚇壞了太君、李氏、二豪傑。
眾人聽了這些言語,一個個驚慌無措。老太君手拉著夫人,目中落淚說:“我的兒,你心裏覺著怎樣?還是糊塗,還是明白呢?”夫人搖頭不言。隻見丫鬟來稟:“太醫到了。”李夫人與素娘都避進內室,仆婦放下帳幔。高、楊二公將太醫迎進,敘禮坐下。先問了得病原由,丫鬟放下一張小桌,墊上一束紅綾,用羅包了夫人玉指,從帳縫中托出,輕放在綾上。太醫坐在對麵,閉目凝神,細細珍了一回,並無脈息。又診了左手,也是如此。太醫忙站起身來說:“夫人雙脈已絕,學生不敢論證開方。老大人另請高明,學生告退。”高公見如此說,知是不祥,隻得送出太醫。回至前庭,喚進總管傅成,吩咐速與夫人預備後事。總管領命辦理,自不必說。高公回至後堂,天色已晚,大家哭哭啼啼,秉燭坐守。看看天交三鼓。
隻覺的一陣異香撲人麵,滿房中紫霧霞光瑞氣濃。香風過處音樂響,半空中隱隱微聞鸞鳳鳴。夫人猛然睜開眼,口中連笑兩三聲:“列位賢妹可都好,雲車何處且消停。”眼望太君說聲母,“孩兒就此轉瓊宮。不可過悲須看破,他年玉苑又相逢。今朝分手非無故,也有段因果在其中。我的娘隻因少年殺伐重,養女不能送母終。幸喜楊門德行廣,兒孫相繼慶芝榮。莫把好景愁中度,承歡全仗嫂與兄。小妹命薄困修短,從今難顧手足情。端娘不孝撇老母,並非今世是前生。”說畢複又呼千歲:“妾有一言須記明:老爺本是奇男子,你與那碌碌庸夫大不同。鏡花水月虛世界,同林鳥散莫傷情。各奔前程完各事,牢牢把舵緊收繩。端詳步履由中道,莫從豺狼小路行。撞透銅城開鐵壁,一身屬我任縱橫。素娘本是賢明女,知輕識重令人痛。可惜名花無獲欄,難避無情雨合風。幸賴栽培根本固,淩霜熬雪亞青鬆。雙印全恁雙印記,不用人勞心撫養自成丁。惟人夢鸞能問事,他會從容審口供。”夫人說罷忙合掌,說聲怠慢閉雙晴。太君一見如刀攪,手抱夫人大放聲。素娘哭倒塵埃地,寸斷肝腸血淚紅。順天侯與高千歲,嚎啕大慟手捶胸。悲聲慘切淚直傾,丫鬟使女家丁輩,慟哭主母盡傷情。這正是,生死離別情最苦,一時哭壞左金童。
那夢鸞小姐雖然年幼,性情至孝,倒在老太君懷中慟哭不已。黎素娘撞頭打滾,哭了個死去活來。又因夫人仁慈憐下,那些男婦家丁,一個個嚎啕慟哭。合家大小,哀聲震地,隻哭了個天昏地暗。李夫人見老太君哭的氣息咽咽,麵容改色,恐哭傷身體,隻得自己止住悲哀,勸住了高、楊二公。順天侯夫婦跪在老太君麵前,好容易才把老人家勸住。高公遂令人備了錦繡衣裳,監木畫棺,裝殮了夫人,即飛馬入朝,麵聖乞假。
鎮國王隻為中年失佳偶,十分哀慟又傷慘。思量便是多不幸,意慘心灰懶作官。見主告假且告病,懇乞辭職歸故園。太和殿中見聖主,皇爺聞奏甚垂憐。說道是:“念卿中路失佳偶,又兼有恙未安痊。準你辭職朕不舍,勉強留卿又不安。如今給假歸家養,或是三年或二年。那時節養好身體期服滿,依然待詔到金鑾。賜與卿黃金百錠銀千兩,助卿歸葬與盤纏。詔書到日須早至,勿使朕意日懸懸。”高公叩首將恩謝,出朝上馬轉回還。有那些文武同寅來吊奠,談經點主與接三。夜深事畢賓朋散,高老爺送客回來到後邊。高、楊二公送客回來,一同走入上房,舉目一看,隻見那一番淒慘的光景,令人難堪。
隆太君懷抱夢鸞床上坐,昏花二目淚汪汪。李夫人垂頭落淚無言語,黎素娘悲悲切切站一傍。高公一見心難受,坐在椅上淚千行。太君帶哭把姑爺叫:“老身有件事相商。賢婿告假辭了職,眼前就要轉漁陽。未如何日重相會,我的暮景無多難少長。女兒不幸拋了去,慟思難斷九回腸。意欲把夢鸞留在我膝下,承歡權當是端娘。未知姑爺可肯許,如若不願別商量。”太君說著淚如雨,這不就慟壞了高公鎮國王。口呼嶽母說:“遵命,彼此一樣有何妨。就隻是蒙懂無知年太幼,反到累姥姥操心事一樁。李氏夫人說:“無礙,這孩子,聰明伶俐世無雙。定遵閨訓識訓教,將來出落個好紅妝。”楊公說:“明日我也去乞假親送姑爺轉故鄉。太君說:“早去早回休遲滯,家內無人朝事忙。高公說:“嶽母保重休悲感,惟願年殘身體康。小婿雖然回故裏,我必差人每歲到京邦。”大家正講衷腸話,隻見那夢鸞小姐問端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