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謫塵寰金童玉女 締夙好絮果蘭因(2 / 3)

玉皇叫曰:“純陽子過來,你可把二人帶至凡間,金童轉在高家為女,玉女轉在忠孝之家為男,與金童配為夫婦,警教一番,不可深泄天機。”玉女、金童含淚叩首,玉帝說:“休得含怨,係你自造姻緣,下凡之時,須作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萬不可失本來麵目。”當下呂仙領了金旨,帶著金童、玉女,回至終南山。

天上一日,就是人間一年。此時楊夫人已三十三歲,忽然懷了六甲。高公越發感念呂祖靈應,終日焚香叩拜不惰。到了八月十三日,正欲預備慶賀中秋佳節,夫人十月滿足,就要臨盆。素娘同穩婆守在上房,高公獨自坐在蘭室。看看天交初鼓,不見報喜,心中甚是掛念,取過一本書來看了一回,隻覺神思困倦,遂隱幾而臥。

隻聽得外邊似有人呼喚,鎮國王站起翻身至院中。但隻見麵前有位門客,背後跟隨一幼童。一頂道冠頭上戴,鬆黃袍上彩雲生。腰係絲絛垂兩穗,大紅雲鞋足下登。眉稀目朗髯三綹,行雲流水帶仙風。背後別掛鬆紋劍,眼望高公帶笑容。說:“貴人終朝憂後嗣,難為你祖孫三世立奇功。得此失彼休含怨,因果分明莫當輕。後路崎嶇耐著性兒過,福因善造禍惡生。但憑忠孝為根本,莫因不測亂其衷。善果勤修須努力,誌可回天無不行。”轉身一指說“你看”,那小童一閃影無蹤。半空中飛下青鸞鳥,啼聲宛轉似簫鳴。看那道人手一指,青鸞飛入後堂中。鎮國王驚喜相交才要問,隻聽的耳畔低低呼喚聲。

說是:“千歲醒來,夫人分娩了!”高公睜開二目,隻見素娘笑容可掬,站在麵前說:“老爺大喜!夫人方才添了一位小姐。”高公聽見得了個女兒,雖然不比生兒,一則母女平安,二則方才那夢奇異,料不是個凡女,心中到也十分歡喜。遂喚侍女取水淨手,在天地、呂祖、祖先處焚香叩拜已畢,然後走進上房。

見夫人錦被複身,倚枕而臥,老爺坐在一傍,問:“夫人身上可好?”夫人道:“方才服了參湯,甚覺精爽。”高公道:“產後之人甚虛,必須仔細調養,千萬不可疏忽。”夫人道:“老爺終日盼子,不料生個女兒,甚不滿妾意。”高公道:“夫人是何言也?我高某三十多歲方見這點親生,雖是女兒,也是神天見憐,祖宗默佑。我正喜之不盡,夫人何故出此世俗之論?再者,夫人既見過頭胎,必有連喜之望,切不可以男女介意。”夫人聞言,笑了一笑,說:“此女竟有些奇異,落草時房中人聞得一陣清香,洗浴之時,他一足蹬去,幾乎將金盆蹬翻,穩婆連聲稱異,道洗過嬰兒無數,從未見有這大的膂力。”高公笑道:“將門之女,自然無有軟弱的了。我方才得了一夢,亦有來因,此女一定不凡。”夫人問道:“不知何夢?”高公遂把夢由說了一遍。夫人沉思一回,說:“道者之言,大有寓意,明是指教咱們不可為善不終,努力前進,自有好報。青鸞宗瑞,此女長成必有過人之才,但不知福壽如何。”高公道:“養兒女者譬如栽培花木,全仗作父母者陰功教化,使他良材成器。往往見人家幼年子女,麵貌端好,性質聰明,將來可望成材,不意大來變成下流之輩。此病皆由作父母者不善教化,致使良材化為廢物,美玉變成頑石,甚覺可惜。咱們這個女兒,切不可嬌縱。因他夢鸞而生,就取‘夢鸞’二字為名,記他來蹤不凡,如何?”夫人道:“千歲之言最是。”

素娘說:“說了這一回話兒,老爺還不曾看看小姐呢!待妾身執燈,請千歲看看,這模樣兒真似花朵一般。”高公點頭站起,走向床前,望紅綾暖被圍中一看,但見那小女兒:

明珠方吐豔,蘭苗始萌芽。雙腮蓮潤雨,嬌麵玉無瑕。又見他眼含秋水三川秀,眉似初春嫩柳芽。鼻梁兒高聳耳輪厚,天庭飽滿地格圓。點點櫻唇如帶笑,蔥蔥綠鬢好棲鴉。眼睛兒不住的把燈光看,活托一個玉娃娃。高公越看心越愛,口中不言心內誇。此女好個周全貌,似一朵帶露含苞未放花。若還長到成人候,定把群芳獨自壓。就隻怕,紅顏太盛多薄命,諸般占盡有駁雜。但願你憨憨的性兒休伶俐,到大來出落點兒怕什麼。自古庸人有厚福,從來好物早遭塌。而今見麵望你成半子,千萬莫玷你爹媽。這正是:生兒方曉雙親意,人世間為人子者細詳察。

鎮國王自言自語,隻聽得玉漏已輕滴四下,素娘說:“天氣不早了,千歲也該安寢,夫人也該歇息,勞乏著不是頑的。”高公道:“言之有理。”素娘吩咐丫鬟薰香放幔。待夫人安寢,高公回至蘭室。至次日一早,起身上朝。

素娘命人往無佞府中報喜,然後吩咐總管派人往親友家分送喜子。何為喜子呢?原來那大宋時風俗:大凡生子女之家,都煮熟雞子,用五色繪染,男單女雙,分送親友,謂之通喜。那接禮之家,見雞子雙單,使知是璋瓦之喜。當下楊府老太君聞報大喜,遂同順天侯的夫人李氏坐轎至鎮國府看望道喜。素娘接進後堂,老太君見女兒平安,外孫女兒生的俊秀,十分歡喜。穩婆同侍兒、仆婦、丫鬟都與老太君、李夫人叩喜,楊府的仆婦也與楊夫人、素娘叩喜,彼此放賞。

正坐吃茶,人稟千歲下朝。黎素向前迎接先稟話,鎮國王點頭走進上房中。太君婆媳忙離坐,高公拜見禮謙恭。婆媳二人齊道喜,老爺含笑說彼此同。太君、大家齊歸坐,丫鬟後又獻茶羹。太君說:“聽得姑爺得異夢,這孩子將來定不凡。”高公說:“隻因夢兆多祥瑞,所以就用夢鸞名。”

太君說:“大來叫他讀書史,刺鳳描鸞學女工。”高公說:“啼音清朗有膂力,骨格堅壯似男童。”太君說:“等我教他習武藝,作一個文武全材女俊英。”高公含笑說:“遵命,等候成人送府中。”大家歡喜正說笑,隻見仆人稟事情。說:“眾位老爺家來送禮,名帖喜酒共花紅。留與不留請爺示,張先生等候書帖好奉行。”高公聞聽忙站起,邁步翻身上大廳。

老爺走至前堂歸坐,總管將名帖呈上,高公從頭觀看。列公,那高老爺位居王爵,為天子重臣,合朝文武,無不敬重,君子固是如蘭投蕙,小人也不免曲意附合,所以汴梁城中的文武官員,到有十之九來送賀禮。怎奈高公生性孤高謹慎,今日接帖受禮,自然要細細檢點,至親好友、人品端方者留下禮物,那些不足與交者一概不收。吩咐總管:“叫張慕賓收禮之家寫謝帖,不收者寫辭帖,抬禮人每人賞錢一貫,押禮管家賞五錢銀子。外寫我與夫人的名帖,照數命人請眾位老爺、夫人明晨吃麵。”總管答應,轉身退去。

不多一時,隻見總管手拿一個名帖,向前打千兒回話:“稟千歲,菊花街寇老爺那裏,小人命人去請,那裏打發管家送回請帖,拿辭帖來,說道他家老爺說多多上複老爺,明日有事,不能領席,容日再來賀喜。”高公看了一看辭帖說:“儔仙不來,使我敗興。你可知道他家有何事體?”總管說:“小人問他管家,他說昨夜夫人添了一位公子,也是明日三朝,所以寇老爺不能來此賀喜。”高公大喜道:“原來如此,就該速速去送賀禮才是,怎麼今早不來送喜子?”總管說:“寇老爺為人,老爺還不知道?是最不好事的。就是方才這話,他管家還再三囑咐小人,不叫告訴千歲知道。”高公道:“既已知曉,必須急去送禮,明日等席散後,我親自與他賀喜去便了。”當下總管領命,即派人往寇府去送禮。

且說這位寇老爺,乃杭州府仁和縣居住,世代書香。祖是兵部員外;父是進士出身,初授錦江縣宰,曆任太守。夫妻去世,撂下這位寇老爺,那時年方二八。自幼生來聰明穎悟,誌大才高。十六歲入泮,二十一歲中舉,二十七歲中了進士。天子愛其少年英俊,授為翰林院兼太子侍讀。為人秉性清高,不喜濫交,好飲能詩。平生最喜李青蓮為人,因此取名侶白,字儔仙。夫人海氏榮娘,有一妾槐氏秀娘。老仆許通,妻子王氏。寇公自入翰林院後,接了家眷來京,住在菊花街,與高公情性相投,十分交好。那高公雖是個武將,滿腹經綸,二人遇有閑暇,彼此相訪,會在一處,談忠講孝,句句投機,竟成了異姓手足。還有一個香河縣的進士姓趙名梁棟,為人正直慷慨,也與高、寇二人交好。趙進士候選在京,手內寒素,都虧了高公義助。閑言少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