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暮靄生深樹(2 / 3)

但我畢竟是捱過去了,靈劍山莊畢竟也捱過去了。

在我終於醒來的時候,暮雲四合,斜陽的餘暉在天邊仿佛是甩出的錦緞,我似乎聽見喧鬧聲響,伺候我的侍女上來扶起我,我揉著頭問,“外麵發生了什麼?怎麼這樣吵。”

侍女輕輕地告訴我,“今天是少主的大喜之日,您睡了已經有大半個月了。”

一時我沒聽清,待半晌過後,我突然笑起來,“大喜之日?你說的是誰?”

侍女頓了頓,“同邪醫穀的穀主蘇瑤。您大概不知道,在您病重的這些日子裏,少主為了救您試遍了所有的靈藥……導致舊病複發,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她說,“邪醫穀主蘇瑤,是少主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蘇瑤醫術高超,然而美貌善妒,傳說邪醫穀靈藥無數,曆代穀主均是毒醫雙絕,大概長期接觸這些東西,以至於蘇瑤的脾性十分偏執,不知從哪裏聽說了我與殷其楚的往事,於是百般磋磨於我。

我倒是無所謂,以前在暗衛營也沒少受苦,唯一想的,隻是有很久很久沒有見過殷其楚了。

但我很快就再與他重逢。

那天我剛出完任務回來,蘇瑤說我夾帶了山莊中的玩意兒,將我的大氅外衣扯下來搜查,搜不到就罰我穿著中衣孤零零的跪在雪地上,那時候正是雪剛化開的日子,更是尤其的冷。

膝頭刺痛,有日光照耀雪地,泛起幾絲暖意,我無聊打量四周,然後我看見了殷其楚。

我已經有很久沒有再見過他,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仿佛希望能將他就此烙在我的眼中,他步伐如以往沉穩有力,他的雙眸如從前光彩熠熠。他披著風雪而來,雙頰無半分血色然而俊美逼人……他有我熟悉的一切美好。

一切熟悉的、屬於我的美好。

可是此時他迎上蘇瑤驚喜的眉眼,然後含笑道,“這麼冷何苦站在外頭?”

蘇瑤瞥了我一眼,笑道,“不過教訓個不懂事的下人罷了。”殷其楚這才看見我,然後他漠然的別開眼,憐愛的攥緊了蘇瑤的手,“你有了身孕,別氣壞了身子,回屋暖暖罷,你的手這樣涼。”

殷其楚性冷,怎麼會突然就這麼喜歡上別的姑娘,我隻感到蹊蹺,正準備趁殷其楚不在時去質問蘇瑤,卻沒想到在門口撞見了他。我跪下行禮,他目不斜視就待從我身旁走過,我卻猶豫開口,“……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他淡淡道,“從別人那聽說過從前我們的事,自己卻沒有印象了。”

我說,“原來是這樣。”想了想又笑道,“沒關係,我會讓你想起來的。從前我們很相愛,你很喜歡我,隻是我沒告訴過你我也很喜歡你,現在我跟你講了,我很喜歡你啊,少主,希望你趕緊想起來吧。”

他攥緊了拳頭,我想他大概感到惡心了,可我竟然還能笑的這樣燦爛,“你的心意對我來說無關緊要,我隻希望你不要傷害我的妻子。”我嗯了一聲,正有點恍惚著,他已經走遠了。

我偷偷溜進了房間裏,看到蘇瑤。邪醫穀奇藥無數,我隻是生怕她給我的少主下了什麼東西,以劍質問她,“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他們說他愛上你了,我不信。”

她嗤笑了一聲,突然一把折過我的手,左手拔下簪子猛地戳上了我的臉,然後撕裂般的一劃,血液如梅花般點點落下,原來她竟然有一副好身手,我捂住臉,可蘇瑤卻拚命尖叫起來,有人破門而入,身法輕捷如雲,“瑤兒,怎麼了?!”

蘇瑤的手顫抖的指向我,“她……她想要害我!”

然後他看向我,身形似乎有一瞬間的僵硬,大概是我滿臉是血的模樣嚇到了他,我一眨不眨的看著殷其楚,我已經不能分辨這時候我內心是怎樣的情緒,隻是覺得委屈,並且想哭。他眼圈有點微紅似的,然後安撫的拍了拍蘇瑤的脊背,然而很快轉過頭去。

縱使遮掩的很快,我還是能看清他轉過頭去的一瞬間眼裏閃現的是厭惡。

竟然是厭惡。

我從沒想到,這個人會拿這樣殘忍的目光看我。從前他說我很堅強,可我其實已經被他寵壞。所以來自於他哪怕一點點的不悅,我都會覺得難過。

蘇瑤劃傷了我的臉,從臉頰到眉角,一道可怖的傷疤,從此我便時刻用頭發試圖遮擋,可無論怎麼遮擋,傷疤還是在那裏,縱使不痛了,可是傷的太重。

那時蘇瑤盛在他的臂彎中,得意的揚起眉毛,無聲地問我,“這下,你該信了吧?”

信了,心服口服。

【4】

我對舒長碧說出這些年經曆的時候,覺得著實丟臉,“後來有一次去江南出任務,我想著恐怕要很長時間不能見到他,便悄悄去他的宅邸看了他一會兒,才動身啟程,可九死一生回來的時候,卻被押到了牢獄嚴刑拷打,說我毒害了蘇瑤,那天隻有我去過他的居處,而蘇瑤在我走後第二天中毒,孩子由此失去。”

“可是我真的沒有啊,師兄,我真的沒有。”

他無聲地將我攬在懷裏,“我相信你。”

我想我真是對那個人灰心了,可為什麼對他灰心了,他也不肯放過我。

舒長碧對我並無半分隱瞞之意,縱使他心裏清楚我是來調查他底細的,不多久我便將他的身份調查的徹徹底底,他果然是江南舒家的公子,當年因不慎走失而被暗衛營虜獲,在那裏遭受了十年恥辱時日,然後設計逃脫,在家族支持下創立扶劍坊,以打擊靈劍山莊。

舒長碧留我小住,對弈玩耍,舞劍賞花,均是風流快意之事,我們在木廊上設盤,席地而坐,落子時一片微風,便有花朵飄零到棋盤上,我撚起,然後鼓足了氣將它吹出去,回眸的時候舒長碧正溫柔的望著我,嘴角噙著一抹笑意,他原本便生的絕色,散發白衣時有奪世仙人風姿,直教人怦然心動。

我想,師兄這麼好這麼溫柔,為什麼我當初沒有喜歡上他呢?

可我近來卻很能嗜睡,然而我粗枝大葉,一般不去理會這等瑣事,直到這天我們一同練劍拆招,然而我卻覺得他的劍法似曾相識,有種怪異的熟悉,待拆到一百多招的時候,我驟然反應過來,於是悚然一驚,背上出了一片冷汗,胸口的舊傷隱隱作痛,怔怔的頓住了動作,舒長碧不解的蹙眉,然後伸過手來,我下意識的連連後退,然後感到一陣天昏地旋……就那麼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舒長碧正凝神為我掐脈,“念念,你中毒了?”

我愣了愣,“什麼毒?”他放下我的手,“鉤吻三味,砒霜二兩……中毒者漸昏睡虛弱而死,中間胸口或有劇痛,伴有咯血,幾乎乃無藥可醫……是誰給你下了這麼惡毒的毒藥?”他頓了頓,“雖然不便妄加猜測,但在靈劍山莊能輕易給你下這種藥的人,大約隻有一個。”

我搖了搖頭,咬著牙說,“殷其楚不會這麼對我的。”

舒長碧垂下眼睫,而我也沉默了,殷其楚心狠護短,對傷害他鍾愛事物的對象都不會輕易放過。如今他愛的人是蘇瑤,而蘇瑤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

我縱馬回到靈劍山莊時,剛給守門弟子出示了信物,便有婢女趕過來,急聲道,“殷念,夫人要見你。”

一回來便要受到蘇瑤的磋磨,我很覺得倒黴,認命的隨她而去,繼她喪子之後,她心神大慟,閉門不出,我們著實也有段時間不曾相見,我隨婢女踏入屋門,然後留我與她靜靜相對。

我幾乎不敢相信門內的這個女子便是昔日明媚囂張的蘇瑤,她頭發中難尋幾縷黑色,未施粉黛,人也憔悴了不少,在看見我的時候突然冷冷的笑起來,”你瞧見我這番模樣,可是滿意了?”

我淡淡道,“確實並非是我給你下的毒。”

她的眸中空空落落,無半點光彩,突然詭異的一笑,“我知道……可我不甘心,憑什麼什麼都是你的……明明我是邪醫穀主…不過沒什麼了,很快我們就要一起…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

我有點納悶的看著她,不明白她說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話究竟意欲何為,有暗香陣陣,熏得人頭腦發暈,意識模糊開來,有灼熱的痛感蔓延,四周大火如天邊殘陽璀璨,我盡力的睜大雙眼,有焦急聲音伴隨如雲身法而來,是殷其楚,他來了,如我記憶中的一般,他撞開門,不顧生死不顧安危,就像那些年他承諾的那般美好。

是了,當初的山盟海誓,地久天長,就算如今落到這般下場,我還是想要盡力的、盡力的多相信他一點的。

我眼睜睜看著他抱起蘇瑤,然後一點、一點從我的視線中離開。

我的嗓子這麼啞,我的心這麼痛,然而這一切都不能傳遞到我的愛人那裏去。

他根本不知道這一瞬間我有多痛,有多恨。

在我幾乎要失去全部意識的時候,有冰冷的手將我抱起,而我微睜了雙眼,費力的吐出來人的身份,“……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