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租客

專欄

作者:張楚

看到公共汽車很多上班的年輕人,我有些為他們難過。這兒實在太辛苦,讓自由的天真保留得更久遠一些吧……

我剛到北京的時候,坐有線公共汽車,從起始到終點有30站,就知道北京是一個大城市。第一個我租下來的房子,是北大西門邊的婁鬥橋。是一個平房小院子裏的一間,房東有一個小孩,我會樂器,房東有時候就讓我和他小孩玩。房租好像是25塊錢。一年以後,還有北師大的兩個哥們來一起住,我們沒有錢買家具,就騎車去撿圓明園裏101中學不要的課桌。我那時去錄製了後來叫《一顆不肯媚俗的心》的專輯。再後來他們都畢業回家,1990年春節,我寫了一首《姐姐》。之後我住過幾天中央戲劇學院宿舍。唱《紅旗飄飄》的李傑有一個中央歌舞團的地下室,讓我去住那兒,房租是50塊,他剛開始用鋼琴寫歌,旋律很有blues的意思。夏天二環路在開始修立交橋,冬天我去買了一個加濕器,還去百花錄音棚錄了一首“中國火”的《姐姐》。中戲邊上的鑼鼓巷隻有一家崔健樂隊愛去的朝鮮餐館,那時候陳哲代理了我的一些歌,我有些港幣,就不時請中戲的張揚、有待他們去吃粵菜,改善下夥食。

和施潤玖導演拍完MTV,我那時的女朋友從中戲畢業,我們搬到了三裏屯。房租好像是150。那時三裏屯還沒有酒吧。還是冬天,我從西藏阿裏回來,那時候她要找工作,我們又搬到過西直門德寶飯店後麵的一棟居民樓裏。然後我們搬到四環的亞運村,房租是450,後來和何勇見麵,他都說我怎麼跑到農村去了。我說那兒還有北辰呢,1994年我錄了《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後來我們還住過車公莊。

那些年我們都還喜歡大家一起出去玩,去後海第一家藍蓮花,去首體的民謠酒吧。去三裏屯南街,去團結湖公園,那兒的酒吧和姑娘差不多有現在酒吧的雛形了。還有工體邊上的第一個露天汽車酒吧。那一年女孩流行露臍裝,我似乎找了很多理由和我女朋友說,這樣穿並不好看。我那時特別不理解,不過現在我挺希望它是否會願意再流行回來。還有我怎麼都想不起來在哪兒的、畫家劉小東新分的房子,印象裏隻有廚房裏他留下的花很茂盛。我不知道那時我們怎麼會換過那麼多個地方,還有高碑店廣播學院邊上;電影學院後麵的一個農民地上新蓋的高層小區;人民大學的家屬區。那年友誼賓館前麵那條優美的有中心林帶的路被拓寬了,我非常傷感。同時也聽說要拓寬南三環,好吧,現在都有南五環了。在劉小東的房子裏,我做完了《造飛機的工廠》所有的音樂和歌詞,1997年錄完音以後,和李延亮等一些樂手在五道口亞夢酒吧做了首演,沒想到會有幾百人擠進來喝啤酒看現場。

1999年,我和女朋友買了昌平名流花園的房子,會路過天通苑,那時候剛開始開發,有一天睡覺做夢,夢見我去我都不知道名字的那兒去找朋友,是一個小區,後來它真的成了一個30萬人居住的巨大社區,很多樂手第一個家是在那裏。這樣關於房子預言的夢還有一個,是1994年香港演出回來,我夢見那裏遠處的山頂有很多棟30層的新樓,我非常奇怪市區才有的高層怎麼會建在山頂呢?2007年去澳門演出,坐船進香港港口的時候,遠處山頂的那些樓突然在現實中矗立在我眼前,我腦袋有些空白,後來我的生活也有好些空白,像生命自己凍結了一樣。

2005年我從青島回到北京,從溫暖緩慢的太陽下麵,回到繁忙的城市。當我坐出租車拉著我的音響設備從客車站回家的時候,我看到公共汽車很多上班的年輕人,我有些為他們難過。但這個城市似乎也變得更有顏色。我住在團結湖公園的旁邊,離最早幫我錄第一張專輯的蒙古族編輯劉曉冬以前的家不遠,是一個一居室,房租1500。那一年人們流行在街上排隊吃煎餅。然後可以去的酒吧都沒有了,隻有周末放舞曲的小白兔。那幾年認識的很多人,後來都很快結了婚,生了孩子。然後我搬到北苑家園,有一次我從電影學院開車回去的時候,因為迷路了,我覺得我穿過了五環邊上無數個新的小區,來到一個我不熟悉的全新的未來世界。後來我不習慣這種孤獨,回到二環裏的四合院,還租了一個做辦公室。有一次我的朋友把她的助理從成都送到北京,看是不是適合當我的助理,是一個女孩,我們在咖啡館見了麵,我們聊了一下,出門走在胡同的時候,她突然跳到路邊的台階上,覺得很好玩地看了我一眼,我覺得她還像個天真的孩子,就讓她回去了,這兒實在是太辛苦,讓自由的天真保留得更久遠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