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她的葬禮,醒來後枕巾全是濕的。我第一次明白,我其實是那麼的害怕失去她,害怕那些怨恨和諒解來不及表達。那段時間,我正與她吵架。我生氣她把我的錢拿出去亂花。“我一個人打拚有多難你知不知道?!”我衝她狂吼,我開始用自己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的心理學常識駁斥她的觀點,她卻似乎一步步退讓,失去了往常的對陣氣勢,最後她囁囁喏喏地說:“我其實都給你攢著……”那一刻,她是那麼的示弱。
我和她,都習慣於用錢來解決問題。分手的事,她一句沒問,隻在我到家一周後塞給我兩千塊錢,讓我寄給他,說把禮物折算清楚,一點念想都不要留。剛工作那個月,她給我卡裏打了一萬塊,說是備用金,唯恐我開銷不夠。後來我離職,她扔給我一張五萬的卡,說家裏不差你一雙筷子……我每個月都給她寄錢,她每年都給我攢錢。但是,遠離家的這十年,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月。她看不慣我的“驕奢”,我受不了她的“苦儉”。
再後來,我有了家。再再後來,她有了孫子,從老家掐著空隙見麵。卻每次都小心翼翼。我的家,讓她不舒服。無論怎樣擺放。或許,她已經認定,這裏不是她可以掌控的地界。或許,她的心裏,已經認定我不再是她捏扁揉圓的小女兒,而是,與她平起平坐甚至能夠掌控她生活的女人。她開始事事尋求我的建議,拿我的話當“聖旨”,吃什麼喝什麼怎麼用,她對自己的生活開始沒有信心,她開始說“你說說你爸,他聽你的”,全然忘了當年父親的責打嚇得我們見他一直畏畏縮縮。看她每次來討好地做這做那,我恍然覺得,我與她的角色,已互換。
我知道,終有一天,她會在我的孩子身上複製當年的管控,看小侄子的亦步亦趨,我已經看到了童年的影子。這樣的“權威爭奪戰”,怕是到了她的生命終結,也不會罷休。在這樣的爭奪中,我與她,達成對彼此的理解,將會是拉鋸般的痛苦。
杜拉斯在書中描繪說:我們不會和母親推心置腹……她對我生活的一部分永遠都是不了解的。
與母親關係極度糟糕的張愛玲說:我是用一種羅曼蒂克的愛來愛著我母親的。
圖雅有詩:我吃了她帶血的奶,證明我一來到這個世上就成為她的仇人……但最終,我將勇敢地裝下她,正如多年前她勇敢地裝下我。
修複,將是個漫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