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我常一個人對著石頭和大樹說話、唱歌,玩得很高興,在那裏絕對不會感到孤獨,因為我了解在我的內心裏,真的會有很多的朋友跟我玩在一起,唱歌、跳舞和快樂追逐。有時候我們走累了,父親會停下來抽煙,要我休息。休息的時候一定會跟我說大自然的故事,有一段話仍令我至今難忘,父親說:“山跟人一樣,也要休息、睡覺,累的時候還會打瞌睡。我們不能吵他、打擾他,人生病的時候,大自然的一切會幫他複原。”
的確,惟有真正以山為家的山地人,才能深深體會這句話的意義,這是父親一輩子對山的智慧與經驗,是很美的一句話。山和原住民沒有距離,就像父子一樣。
環境的改變,讓原住民離開了世居的森林和獵場。我們過去的生活方式從未有人問過、幹預,說這個不對、那個不行;過去不管哪一個統治者的到來,都無法強製地禁止我們使用屬於我們的東西。祖父說過,國民政府來了,到處強製我們這個不能那個不能,至今我們失落了原本屬於我們的森林、獵場、河川以及祖父輩們世代的墾地和生存的空間,過去的傳統生活已不能再繼續地傳延下去,也不能隨便蓋傳統的房子,在自己的土地上,我們從未被尊重,也不能保障原住民本身的權益和生存空間。
部落的長老曾這樣說:“這是屬於我們的空間,為什麼我們沒有權利去使用它?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就住在這裏,‘中國’的法律還沒開始以前,我們就在這裏世代生活。平地人的遊戲規則我的族人不熟悉,不能用他們的法律說我們原住民有錯。他們無權幹預我們與山的生活。是誰在破壞生態、濫墾、濫挖?為了自己的利益,使動物失去了森林和生存的空間;動物滅種,卻理所當然地將這些罪責全加諸在我的父親和族人身上。我們無知的族人,背負了多大的不公平!”
時間長期的洗濯,父親也在掙紮他身上曾經曆過的痕跡,在某些文化上他會堅持,有些卻極力反對;反對的因素在這裏我不做任何的描述,但父親身上永遠流著山地人的血液和對山的那種感覺,永遠做自己想做的。現在的山地人都到平地工作賺錢,沒有人想再回到老祖先的地方,隻有我還循著祖先走過的足跡,找尋大自然和屬於自己排灣族的東西,雖然國家收走了老祖先的森林、獵場和耕地,但卻收不走我這雙腳!我想到哪裏就到哪裏,走累了就坐在石頭上,渴了就喝山泉,過夜就睡在地上。生活的方式是祖先的方式。我覺得我是最富有的人,父親開玩笑地說:“以前隻要排灣族用雙腳走過的地域,那代表著這塊他走過的地方歸屬權屬他。”
父親很樂於成為一位山地人,隻有做山地人才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滿足和驕傲。寫到這裏,父親對山的堅持,真的讓我感動,大自然的事事物物都是他的朋友。突然,我感覺到用生活寫文化的父親是真實、自然且與山最接近的。他用他的番刀撰寫自己的生命史,用他的雙腳踩過祖先的足跡,依循山的自然法則,使用雙手延續了老祖先的工藝。
最後我還是喜歡父親說“山”的故事和腰係番刀傳統的樣子。作為他的大兒子的我,一直覺得如果不替父親寫一寫關於山的和他的故事,對他會有一點可惜,又有一點內疚,因為我從他身上聽到、看到、學習到很多傳統的東西,若不記錄下來,對“牢勞蘭”會是件遺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