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湘很難理解,卻有些明白,鄭觀應的高瞻遠睹,張良的運籌帷幄決勝千裏,都無法完全闡述此時二娘口中的話語。
“天黑了,農人尚且會看三步走一步。何況駕馭一個國家呢?肉食者鄙啊!”
二娘說的肉食者,是春秋曹劌暗指魯公,而二娘暗指的便隻能是皇祖父了。
世人無不對頭頂上的君父感恩戴德,誠惶誠恐,誰會敢挑聖人的錯處呢?
所以天下積弊已久,富甲豪官數不勝數,百姓怨聲載道,卻無人敢於打破這一切。
隻因為導致這一切的人,是
天下人的君父。
從二娘住處回去,劉湘遲遲不能回神。
劉湘與母親是皇室,便不能為外祖父守孝,而二娘,頭戴白巾,身穿細麻,她是在為外祖父守孝。
但是二娘隻字未提外祖父的事情,尉遲家,都是些不將傷心之情掛在嘴邊的人,可誰知道他們心中有幾多傷心呢?
劉湘想到外祖父壽宴上曾問母親:“那淑兒可來了沒有?”
淑是二娘的名。
母親含淚答:“她還是不肯來,說是不肯讓父親你丟臉。”
外祖父聞言長歎一聲:“我可曾在乎那些!她隻是倔著性子這種事情我是再明白不過了,我生了幾個子女,唯有淑兒脾性最為似我。罷了罷了。”說罷微微低頭,掩飾喝酒卻濕了眼眶。
那時劉湘還想找個好日子將二娘哄來讓父女相見,二娘不來為外祖父賀壽,眼中的落寞卻是如何拭去不了的,之前的恩怨劉湘並不了解,但是一個讓兩人傷心的事情總不是好事情,見了麵說開了,總會破涕為笑的。
可是,還未見到便是天人永隔。
外祖父與二娘,這對父女這下真真切切是無法相見了。
劉湘回去的路上,想到二娘憔悴的麵容,又聯想到兒時外祖父與她在龍首原玩鬧的日子,終是忍不住哭泣,幾次想忍卻忍得不住,幾番悲切,鈴桃不得已背著劉湘,一步步向劉湘的閨閣而去。
回去的路上,劉湘含著淚在鈴桃的肩上抬起頭問:“人都會死的,那是怎麼死?什麼時候會死?”
劉湘看不清鈴桃的表情,隻聽到她低聲歎息。
“郡主啊,人命由天,天定的誰知道呢?”
劉湘哽咽著問:“即使我是郡主?”
“郡主是天家的人,最是福澤深厚的,怎麼能輕談死字呢?這話你和奴婢說就罷了,至此一次,莫要再說惹王妃傷心了。”
鈴桃知道郡主不好受,便背著劉湘一邊走一邊勸慰:“郡主,哭吧,人生三苦,總得經受了才能慢慢長大,到了最後,淚流幹了便也就是真真正正的成人了。”
劉湘雙眼蓄滿了淚水,她輕聲問:“人都是這麼苦的麼?”
半晌,鈴桃答道:“是啊,諸生皆苦。”
諸生皆苦,一語成讖。
那時候,劉湘還不知道命運的多舛,諸生皆苦,誰能例外呢?
皇族,百官,將士,商賈,平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天意之下,沒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