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如果不把瘸虎子崩了,明天華剛出獄後的第一炮放的就不夠響亮。黑軍瞄了一眼牙簽寶米色風衣下擺露出的那截槍管,扯了扯呢子大衣的衣領,揶揄著說:“寶,一會兒可別玩兒腦力槍啊!”
“靠!你說啥呢?還拿我當七年前呐!”
牙簽寶抽了一下酒糟鼻,一甩風衣前襟,手法十分利索地撅開雙筒獵槍的彈倉,輪廓硬朗的臉上露出委屈又憤怒的表情,示意黑軍仔細看看那兩發臥在槍膛裏的金黃色子彈。似乎竭力想抹去的不光彩記憶被人一提醒,又變成了徒勞。
黑軍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牙簽寶曾經有過“前科”。七年前,黑軍和牙簽寶這組槍手奉華剛之命,槍擊當時鬆江省第一號黑幫人物“四爺”。牙簽寶為了留條後路,玩了個心眼兒,故意把兩發型號不匹配的散彈壓進改裝過的獵槍彈膛,結果導致擊發時獵槍卡殼,變成了啞巴,隻有黑軍射出的兩發散彈擊中了四爺的後腰和大腿,被送往醫院搶救了十幾個小時之後,四爺撿了一條命。事後,牙簽寶像置身風暴的中心點,盡管他一再辯稱自己裝錯了子彈,但他這個小伎倆豈能瞞過江湖人物的鷹眼?無論怎麼辯解都無法力挽狂瀾。道上一時瘋傳,以勇猛著稱的牙簽寶玩兒的是“腦力槍”,弄得他顏麵掃地,江湖地位一落千丈。這就說明在所有催化劑中,唯有真相才是最有效的。可是,事實卻證明他是明智的,因為黑軍他倆剛潛逃至廣州,就被神兵天降的濱城刑警一舉抓獲。由於四爺隻是受了重傷,再加上黑軍也夠仗義,承認那兩槍都是他自己打的,最終黑軍因重傷害被判處有期徒刑九年,而沒開槍的牙簽寶隻判了三年,因與果之間形成了顯而易見的關聯。這時候,兩人都慶幸牙簽寶當時玩兒的幸虧是“腦力槍”,如果實打實地再給四爺補兩槍,可想而知,四爺一死,兩個不慎落入法網的殺人凶手焉能有命在?
不過,牙簽寶並未因此在華剛麵前失寵。首先,他和黑軍一樣,無論四爺怎麼在警方後麵使勁,兩人都比當年的地下黨還堅強,死活沒吐露華剛半個字。另外,牙簽寶出獄後屢次抗拒四爺的威逼和招降,直至四爺督促警方把刺殺他不成、反而誤傷其保鏢的華剛以重傷害罪名送進監獄,牙簽寶都沒有半分動搖,仍然死心塌地、東躲西藏,不屈不撓地充當華剛在法外可以活動的手腳,一邊照顧華剛和黑軍的家人,一邊執行華剛指派的任務。對於這種一心侍主、從無二心的得力幹將,任何一位領袖也不會棄之不用啊!所以,牙簽寶一直是華剛的心腹。
也許老天爺總是以某種獨特的方式獎賞那些既執著又獨具慧眼的人,也更注定褻瀆正義和欠缺智慧的成功終會以災難為結局,四個月前,公安部突然大力打黑,以四爺為首的黑社會集團被一鍋端。從而證明老天爺既是創造者又是毀滅者,也證明四爺這樣神奇又瘋狂的人物很難長久生存,終將像流星一樣,絢爛卻轉瞬即逝。政府槍斃了包括四爺在內的十四名骨幹,死緩、無期等重刑判了一大串。如此一來,不但蟄伏於濱城七區十二縣的各方勢力都像爆豆一樣蹦出來逐鹿黑道老大這把交椅,連困在監獄四年之久的華剛也釋出壓在心頭的沉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即,他喜獲“解套”,推掉了壓在背上的“五行山”,“突發腦癌”,被批準保外就醫。目前,一切手續均已辦妥,定好明天讓家屬到監獄接人。
但華剛出獄之前,他準備在江湖上放一炮。這種具備遠見卓識的舉措猶如新大陸在黑暗中亮起的燈塔,足以為那些在江湖上迷路的黑道人物照亮方向。這些家夥都是人精,哪怕窺到一絲光亮,就會像聞到血?腥的食人鯊一樣,搖起勁尾,魚貫而至。於是,華剛命令牙簽寶和十天前出獄的黑軍今夜行動,崩殘東力區的龍頭老大瘸虎子。
如果不是自然法則,惡又是什麼?也許知識匱乏的黑道人物弄不明白這個高深的問題,但他們拚的就是一個“惡”。從這一點上足以看出,任何人的成功,都需要別人付出代價。
如此一來,剛出獄的華剛就是東力區的老大。僅憑這一炮,足以打響他在濱城黑道立足的名號。
現在已經接近午夜零點了,濱城的深秋幹冷幹冷的,五彩華燈似乎也是冰芯的,隻有亮度而沒有溫度,除了造成柔和的錯覺,絲毫抵禦不了極具穿透力的寒氣,倒惹得擰勁呼號的北風像針尖似的往肉皮裏紮,叫人打心眼裏哆嗦。寂靜中黑夜仿佛也有了力量,遠處的標誌性鋼塔聳立在黑蒙蒙的夜色中,像個枕戈待旦的幽靈衛士一樣,傾情瞭望著天空巨大的黑色穹頂,不肯放過任何一顆一閃即沒的隕星。
帝豪夜總會大門口陸續走出散場的男女,荷?爾蒙是不喜歡低溫的,人們的騷?勁兒都收了起來,一個個縮著脖子往車裏鑽……
黑軍和牙簽寶一前一後從夜總會斜對角的樓洞子裏走出來,兩人都壓低頭上的禮帽簷,熟悉的無謂感掛在臉上,像《上海灘》裏的許文強和丁力一樣,帶著一股黑社會特有的蕭殺之氣,貼向瘸虎子那台長廂凱迪拉克……
這款大型豪華轎車在那個時代似乎有種無法言說的豁免權,不管是不是偽善的生命,隻要坐在裏麵,都會讓人產生大權在握的感覺。所以,哪怕去對門寡婦家聽個叫?床,隻要距離長過車身,瘸虎子定然把它困在屁?股上。
距離車頭七八米遠時,黑軍站住了,他的任務是製服瘸虎子身旁的幾名跟班。牙簽寶繼續朝車尾走去,他擔任的是主射手,務必將瘸虎子那條好腿掐折。
所謂一俊遮百醜,如此安排的目的顯而易見,主要就是為了挽回牙簽寶因“腦力槍”而盡失的顏麵,讓他親手拂去明珠上的塵埃。
社會上的人物都知道,瘸虎子的左腿是假肢,前幾年爭奪東力區大哥寶座時,被四爺手下用鍘刀頭活生生剁下了一截小腿,現在支在那節褲管裏的就是一段鋁合金製品。
越過車尾,牙簽寶貼著一輛本田雅閣的車門蹲了下去。這台車是瘸虎子手下馬大牙的,車頂還粘了一個破碗大的警報器。這小子一天到晚愣裝刑警隊的便衣,耀武揚威地東搖西逛,其實就是揣了張協警證的二狗子,跟在瘸虎子屁?股後麵裝大瓣蒜。
瘸虎子之所以帶著這個廢物,並不是手下沒人了,而是馬大牙的三舅門汝民在東力分局特勤大隊當科長,維護著這層麵子而已。
這時,散場的人群密集起來,黑壓壓地湧出夜總會大門,弄得幹冷的空氣裏到處亂竄刺鼻的劣質香水味兒,乍一聞,誰都想打噴嚏。
牙簽寶一直盯著十幾米外的黑軍,等待他發出指令。不一會兒,黑軍使勁兒甩掉半截煙頭,這是他倆的暗號,意思是目標出現了,並且已經在射程之內。牙簽寶馬上順出風衣裏的雙筒獵槍,透過本田雅閣的車窗,他看見一堆黑影向自己這邊走來,把夜總會門前的霓虹燈都擋住了,至少七八個人。
他打開獵槍保險,抹了一把鼻尖上的汗珠,往軍勾皮鞋上蹭了蹭,抑製住緊張的心跳和興奮的脈動,食指扣住了扳機。
再一瞄黑軍,他正假裝行人跟這夥人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