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謹目光淩厲,神色不快。顏顏還那麼年輕,任何人都無權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利。
第一個孩子失去想必給她留下極深的心靈創傷。她離開的那段日子,他想的發慌,不受控製進了她臥室。他在她房間做了半宿,聞著屬於她的氣息,似乎還能感受到她就在身邊,沒有走遠。他將她所有東西都翻了一遍,然後又歸附原位。
在一本舊的發黃的影集裏,他看見她和姐姐的照片,和同學的畢業照,還有一些是同事的。在最末尾一頁,他看見一張B超報告單,那是一個四周的胎兒影像。她在那頁紙後寫著幾個字:“媽媽的第一個寶寶”。筆跡潦草,似乎心情不佳,被自己誤會,默默離開,那時,她一定很傷心。
那一刻,他對她所有的有怨恨都沒了,頓時淚盈於睫。
原來,她不是那麼無情,原來,她也是喜歡孩子的。。
他幾乎每周都到她單位門前去看看她。知道自己錯了,但他懦弱,沒有勇氣承認。心想,就那麼偷偷看幾眼吧。
她若安好 ,便是晴天。
從那時起,他發誓,以後結婚了,一定要讓她多生幾個孩子。圓她當母親的夢。
如今,被自己女兒阻攔,他心頓時就覺得一堵。這麼小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是怕將來的弟弟妹妹跟她爭寵,還是怕將來奪了他們姐弟的家產?
他用成年人的目光審視女兒。
歡歡被爸爸瞪得心驚膽戰,縮了一下脖子。
“爸……”她怯生生的叫。
嚴謹讓自己壓下火氣,童言無忌,他幹嘛生氣。即使她一時不允許,以後也會答應的。
“歡歡,告訴爸爸,為什麼不讓小姨生弟弟妹妹?”他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平靜溫和,不想給孩子壓力。
曆朝曆代,無論名門望族,還是皇族貴胄,爭權奪位,殺兄弑父的例子比比皆是,原因無怪乎錢和權。
他自認教育孩子很還可以,尤其是清顏,她的教育方式比他還專業,尤其是在孩子們的倫理親情方麵,灌輸他們親情最珍貴,世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逾越親情。
一直以來,他以為這種教育方式很成功。可是,歡歡小小年紀就冒出這種獨霸的想法,著實讓他吃驚,甚至心寒。
歡歡看著爸爸,見他好像不是在生氣,那剛才是自己看錯了。這樣一想,膽子也大起來,脆生生說:“我們班級張揚的媽媽生了一個小妹妹,媽媽差點兒死掉。我不要小姨也死掉。”
說著眼圈又紅了,聲音也低下去,看還是聽出了哽咽聲,“我沒了媽媽,不想讓小姨也沒了。”
嚴謹鼻子一酸,一把將孩子抱緊,緊緊貼著自己的胸膛。
孩子的心是純淨的,透明的,沒有任何雜質的。他用成年人的複雜心思來衡量如玻璃一般透明的孩子,倍覺汗顏。
“歡歡,你放心,爸爸會讓小姨永遠留在我們身邊。”他保證,心裏卻狠狠地想,慕清顏,你好大膽子,竟然跟孩子說你要走,等著我收拾你。
“爸,真的嗎?我們拉鉤。”
“好。”望著孩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小鼻頭,他分外心疼,更是感動。伸出小指和拇指跟孩子玩起來拉鉤遊戲:“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蓋章!”
剛才還患得患失抽抽噎噎的歡歡轉眼就笑出聲來。
飯桌上,氣氛融洽,其樂融融。吃過飯,按理說是回老宅的時間。這次嚴謹卻改變了主意。就聽他交代道:“齊叔,你先送歡歡和樂樂過去。我和顏顏有話說。”
慕清顏看了他一眼,見他不容反抗的樣子,也沒沒說什麼。送孩子離開後,回到屋裏,不知劉嫂躲到哪裏,客廳裏隻有嚴謹一個人,臉色板著,跟鐵板一樣冷。
慕清顏在他對麵坐下,問:“歡歡眼睛紅彤彤跟小兔子似的。你又板著臉,孩子惹你生氣了?”
嚴謹瞪了她一眼,虧她還好意思問。
慕清顏見他瞪自己,氣囊囊的樣子,笑著問:“難道是我惹你生氣了?”
昨晚他還好好的,她晚上一直陪著孩子,怎麼能惹到他?除非他做夢了。
慕清顏見他陰晴不定的,不想搭理他,站起身就走。今天天兒不錯,她還要洗衣服,拿到外邊曬太陽。
“你站住!”他在後邊吼了一聲。
慕清顏回頭,“有話快說!”看他那別扭的樣子,真讓人好笑。
嚴謹張了張嘴,見她態度強硬,絲毫不知悔改,氣更大了,大聲問:“你跟歡歡說,等我結婚了,你就搬出去?”
“是。”她答得到痛快。嚴謹隻覺氣血翻騰,啪的一拍桌子,站起來換了鞋就出去了。
慕清顏追了出去,眼看著車子從車庫竄出去一溜煙的沒了影子。
這是怎麼了?現在輪到慕清顏摸不著頭腦了。
看他走時怒氣衝衝的樣子,怕他開車時出事,她急忙撥通了韓正的電話。韓正安慰她“沒事,我這就找他去。”
放心下來,她開始洗衣服,直到中午,也沒見他回來。孩子們在嚴家老宅,現在,老宅了隻有嚴父和幾十個傭人,孤單寂寞。人一到了年紀。巴不得孫男娣女承歡膝下。
現在的她很多事都看得通透了。就如對自己的繼母,她也在逐漸努力改善關係。
父親去世以後,她每月都回一次老家看看繼母和弟弟。如今,弟弟在北京上了大學,她回家看望繼母的次數明顯多起來。現在想一想,自己也是幸運的,沒得到過繼母過多的母愛,但是也算吃飽穿暖,沒被打過,這就足夠了,有多少家庭孩子被繼母打得鼻青臉腫甚至殘廢的?。
經曆過許多坎坷磨難後,她明白了,有些事該遺忘的就遺忘,記住別人的好。忘卻那些不愉快。生活總是要往前走,目光總要往前看。
每次見到嚴父的時候,看見他眼底欣喜的笑意,她不由自主想起逝世的父親。父親沒了,當時,他也是這麼期盼著女兒回家吧。
她回嚴家大宅的次數也多了,有時候,嚴家沒時間,她就帶著孩子回去。嚴家跟父親的關係,也因為她的撮合更加融洽。
有一次,嚴父喝多了酒,哭了。說,清顏這個丫頭比兒子對他都貼心。
慕清顏也紅了眼圈。無所謂貼心不貼心,她隻是在盡孝,替逝去的姐姐。也為了圓夢,對那個沒體會到兒女親情的父親。她承認,她是將愧疚父親的那份孝心移情到了嚴父身上。
撥通了嚴家的電話好半天沒人接。過了一會兒,韓正打了過來,告訴她一地址。
她跟劉嫂交代一聲,匆匆忙忙出去了。
按著韓正的地址,進了小區。這裏的景物閱看越熟悉。直到進了樓,來到某處房門時,她終於確定不是自己走錯了,這裏確實熟悉。因為自己站在那幢被賣了的房子前。
這裏,曾經是自己的家。因為兩年前離開嚴謹,又不想跟他再有牽扯,就將這座房子賣了。她還記得這裏豪華的裝修和濃鬱的家的氛圍。
似乎知道她站在門口,門被拉開,韓正急忙迎她進來。
見她疑惑,韓正解釋說:“你賣這房子時,老板派人暗中買下來了。他說你喜歡這裏,賣房子隻是跟他製氣,等氣消了,就告訴你這裏還是原來的家。”
慕清顏鼻子一酸,暗罵嚴謹你這個悶騷的東西。買了就買了唄,還說的這麼讓人想哭。
她揉了揉鼻子,問:“他呢?怎麼了?”
“喝多了,耍酒瘋呢。不讓人靠近。”韓正指了指臥室,那是她以前住過的地方,“老板心情不好就回到這裏。一個人喝悶酒。”
“你還讓他喝酒?他身體不好!”慕清顏跟韓正喊。
韓正無奈一攤手,“我管不了。我一勸他,他就要把我派到非洲去。我可不想去那鳥不拉屎受罪。隻好讓你來了。”
慕清顏連拖鞋也沒換,直接往臥室走。
“二小姐,那我走了。米麵油廚房裏都有。”
“你開車也小心。”她走了幾步,又轉身,直接進廚房,翻出蜂蜜沏了一杯甜水。
端著杯子進了臥室,寬大的床上四仰八紮躺著一個大男人,衣服扯得皺皺巴巴,房間裏酒氣熏天,聯想起剛剛在廚房見到一片狼藉的樣子,可想而知他喝了多少酒。
臥室拉著厚重的窗簾,她放下杯子,嘩嘩兩聲將窗簾拉開,又打開一扇窗子,讓午後的暖陽進來。房間裏的酒氣頓時散去很多。
“來,喝水。”她來到床邊,試著將他扶起來。
“滾!”嚴謹一揮胳膊將她打了個趔趄,“你是男人嗎?磨磨唧唧的,我給你派非洲去開拓市場……”
他閉著眼睛,嘟嘟噥噥說。
慕清顏笑出聲來,伸手拍了拍他臉頰,“我不是男人,是女人!”
“女人也滾!”感覺有人拍打自己臉,他皺著眉很不耐煩,“別碰我,我有顏顏,你們都別碰我。顏顏,顏顏……”
慕清顏低頭,望著床上雙目緊閉,蹙著眉頭的男人,疼惜泛上心頭。
就在她想搬他起來的時候,有人敲門。
不知是誰,她小心謹慎透過貓眼一看,是韓正。
打開門,韓正也沒進屋,就站在那裏說道:“二小姐,剛才太著急,有幾句話忘說了。”
“進來說。”見他一臉鄭重,她欠身讓他進來。
韓正搖搖頭。“我馬上就走。記得夫人去世三天時,我開車送你和孩子回旅館。當時,你問我,你姐姐有沒有什麼交代?”
慕清顏點點頭。那時,她就懷疑姐姐的車禍蹊蹺,所以那麼問他。
“二小姐,我沒跟你說實話,夫人在臨終時說了好多話。當時,老板將她抱在懷裏,我在一邊聽得真真切切。夫人,不,你姐姐其中說過,讓老板把你娶回家,一是為了更好照顧孩子,另一個是你的性子很適合豪門生活,能輔佐老板的事業,另外,你們很般配。
老板什麼都答應了,就這件事他不答應。他說婚姻不是兒戲。
你姐臨終一直睜著眼。見她無法瞑目,老板哭了,‘說,好,我答應你。如果清顏不嫌我,我就娶她。’之後,你姐才緩緩合上眼。
這些事,老板一直讓我保密,不許透露出半分。其實,你們的事現在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在我們看來,你們就是一對,就是一家人。為什麼還要彼此折磨呢?我想,老板一定沒把你姐的遺言告訴你。他就是那樣的人,什麼事都埋在肚子裏。
這麼多年,他獨身一人在商場上拚搏廝殺,沒有兄弟姐妹的扶持,就連父親也是擺設。何其悲壯?
你沒看見他鬢角都有白頭發了嗎?他才多大?正當青春年少,才三十六歲,人生最好的年華。可是,他不但身體累,心也累。在外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他應該應付自如。可回到家裏,若是你再不體諒他,他的心該多難受?”
送走韓正,慕清顏靠在門板上半晌才回過神來。眼圈滾燙。
換上拖鞋,她快步進了臥室。屋子裏的空氣清新許多,悄悄關上窗,又給他換了一杯蜂蜜水。
嚴謹似乎很難受,不停在床上翻騰。
“嚴謹,嚴謹,是不是要吐?”
嚴謹悶悶哼了一聲。慕清顏急忙跑進浴室,端出個臉盆。
“來,起來!”她氣喘籲籲把比她沉一半兒的男人扶起,摁著他頭探出床鋪,還未擺好姿勢,“哇”的一口,醉酒的人就吐了出來。
房間裏頓時彌漫開酸腐味道。
等他吐夠了,慕清顏灌他喝下去一口水,讓他漱口。
吐過了,嚴謹似乎清醒許多,眼神熠熠生光,驚喜喊:“顏顏!”說著,就要伸手撲過來。
“別動!”她過去強行將他按倒,“把水喝了。嚴謹很聽話,接過杯子,咕嘟咕嘟喝個精光,目光一直透過杯沿盯著她,怕一眨眼她就消失。
喝完水,大手還攥著她手腕,不撒開。
“你先躺一會兒,我把髒東西收拾一下。”她溫和地說。
“不!”某人借著殘存的酒勁兒耍賴,“一鬆開,你就走了。”
“哪裏走?”慕清顏一根根掰開他手指,故作嫌棄道,“我收拾穢物,看你吐的,到處都是。 ”
嚴謹嗅了嗅鼻子,緩緩鬆開手。目光卻一直盯著她。
將髒兮兮的地毯扯開搬出去,又將窗子打開透了風,之後,到浴室給他放水洗澡。
等她再次站到床邊,嚴謹的酒醒了一多半。不是做夢,真的是她。她是怎麼來的?管不了那麼多了,現在她在身邊就好。
“能走嗎?去洗洗澡。”
能走也不走。他將小半個身體的重量壓在她肩上,由她扶著。
趁著他在浴室洗漱的時候,她將房間簡單清理一下。這裏很幹淨,似乎有專人打掃。又將窗戶關好,免得他一一會兒出來受涼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