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是在前年的春天,佩佩過生日。我們倆在她的小公寓裏喝了很多酒,然後佩佩趴在我的肩膀上說她和蕭君分手了。蕭君是他們公司新調來的一個青年才俊。兩個人據說一見鍾情。那人我也見過兩次,高大俊朗,留給我的印象還不錯。前幾天還在街上撞見過兩個人手拉手地逛珠寶店。不明白怎麼說分手就分手了。問她為什麼,她隻是哭,問得急了也隻說已經正式辭職了。
我了解佩佩,她是那種一旦下了決心就算九頭牛去拉也不會回頭的人,又死要麵子。酒醒之後絕對會若無其事。隻是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當時究竟出了什麼事,促使她那麼徹底地要從他的世界裏消失呢?
甚至甘願放棄那麼豐厚的薪水?
我真的不明白。隻記得那一夜,她一直哭一直哭,而我盡管喝得頭暈眼花,神智卻異常的清醒,就那麼摟著她一直坐到了天亮。心裏那種萬般無奈的感覺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而此時此刻,讓我難以入眠的,同樣是無奈的感覺。
無奈,無奈,無奈……
遠處的夜空中有什麼東西忽然亮了一下,我詫異地抬頭,沉沉的夜幕上突然之間爆出一團絢麗的煙花,緊接著又是一團。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這暗夜裏驀然出現的精彩,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如此絢麗而短促的生命,卻盛開得如此忘情。猶如一個即將赴死,卻依然雲淡風輕,談笑自若的豔麗女子。讓人在仰望的時候,心底裏無端地就自卑了起來。
這也許是誰家嫁娶,又或者是哪個有錢人千金一擲在博紅顏一笑吧……無論是什麼原因,都讓我此刻黯淡的心情豁然一亮。
斯佳麗不是說過嗎,無論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天亮的時候,安哲退燒了。
秦凱薇帶來了自己煮的粥,很自覺地承擔起了照顧病號的重任。家裏平白無辜地多出一個人,讓我感覺很不自在——就好像有什麼很寶貝的東西就要被別人拿走了一樣……但不可否認的是,對於照顧病號來說,她的確要比我更勝任……
每次看到她在廚房裏忙忙碌碌的樣子,我都忍不住會想:當人……多好啊……
這種讓我不自在的局麵一直持續了三天。
三天之後,秦凱薇奉命出差,終於依依不舍地結束了在安哲家免費做保姆的幸福生活……而這時的安哲也已經基本恢複了原狀。
幾乎每一天,她都有電話打過來,而他對著她說話的語氣也開始變得隨意……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默默地走開。
我開始覺得,把頭藏進沙子裏,說不定真的可以忘掉不開心的事呢……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年輕人,果然恢複能力驚人。我們的生活很快又恢複了老樣子。偶爾一起去超市采購,懶惰的時候在家叫外賣;天氣好的時候,出去散散步……
小區的附近新開張了一家音像超市,安哲帶著我散步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溜達了進去。
店裏裝修得很簡潔,燈光打得也很有技巧。因為人不多,我們進去的時候也沒有人來幹涉。這算是自打我可以自如地進出超市以來,人生……鳥生經曆上的第二次大的飛躍吧。
耳邊流淌著輕柔的室內音樂,我站在安哲的肩膀上跟他一起東張西望,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又在摩挲下巴上的傷疤了。看來當時我撓得的確太使勁了,可是這也不能怪我啊。誰讓他那麼不配合呢。這幾道傷疤讓安哲很是困惑了一陣子,不過暫時他還沒有懷疑到我身上。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從貨架上取出一盤《隆梅爾》放進購物籃裏,然後又去看旁邊的戰爭片,在他的背後,是兒童櫃台。一排一排的貨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兒歌和卡通片。正對著我的是一部經典老片《美女與野獸》。
我的腦子裏立刻閃出那首好聽的插曲。這曾經是我最喜愛的一部卡通片了。不過,從我現在的角度來看,它應該不算是童話故事,歸類到記錄片裏是不是比較恰當呢?
翅膀輕輕劃過封麵上野獸那雙溫柔的眼睛,我忽然就有些傷感起來。其實野獸算是幸運的吧,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被下了魔咒,隻要去學著愛人,再等著別人愛自己就好。相比之下,我的經曆是不是更像一個笑話呢?我甚至對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都一無所知。
我拿起這部老片子,丟進了安哲的購物籃。
安哲拿起來瞟了一眼,毫不猶豫地放了回去,回頭繼續看他的戰爭大片。
我拍著翅膀躍上貨架,用嘴叼住它再放回到安哲的籃子裏。
安哲莫名其妙地看看我,拿起來又放了回去,一邊善意地提醒我:“潘潘,那個是一部卡通片——你知道什麼是卡通片嗎?就是哄小孩子的。咱們家裏沒有小孩子哦。”
這還是我變成鳥類以來,頭一次這麼渴望擁有一樣東西,這樣的心情安哲是不會理解的。我的目光掃過了封麵上那雙溫柔的眼睛——他算是跟我有相似的經曆吧,而他最終擺脫了魔咒不是嗎?這個結局對我而言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我堅決地撲了過去,再一次叼起了這張光盤。
安哲微微皺起了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深邃的目光裏充滿了疑問。另外的一隻手又開始習慣性地撫摸下巴上的傷疤。
我們倆大眼瞪著小眼,沉默無聲地對峙著。直到一個清亮的童音插了進來:“叔叔,它這麼喜歡這部卡通片,你就買給它吧。電視裏說,寵物也需要有自己的玩具,我昨天剛看的。”
我們一起扭頭看他,說話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我。
他的話讓我心頭一熱,多麼善良可愛的孩子啊。
我把光盤放進安哲的籃子裏,探過腦袋在那孩子的小臉上蹭了兩下,那孩子起初被我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即就察覺我是在向他表達謝意,於是也大著膽子撫摸我的後背,高興地笑出了聲。
回頭看看安哲,這回他沒有再把它放回去,他隻是一邊摸著下巴一邊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我。
一直到我們走出了音像超市,他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一副心事忡忡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穿過小區裏的林蔭道,他忽然用力地摟了我一下,若有所思地說:“恐怕我真的是一個不太合格的主人吧?而且,還是個自私的人——我突然發現我好像從來都沒有想過,別人到底需要什麼呢。”他低下頭揉了揉我的脖子,自言自語地說,“潘潘,你說我以後是不是應該學著考慮考慮別人的需要……”
我懶洋洋地靠在他懷裏,想不明白買光盤這麼一件小事怎麼會給了他這麼大的啟發,竟然讓他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不過聽起來倒也是不壞的建議。
以後我再看中什麼東西,是不是就……
越想越得意,我忍不住奸笑起來。
第十三章 帥哥童海林(一)
秦凱薇要回來了。
安哲掛掉了電話,竟然露出了幾分孩子氣的笑容。他把我舉到眼前,笑眯眯地問我:“潘潘,你說,歡迎一個女孩子,用什麼方式最好呢?”
我的腦袋耷拉下來。
安哲晃了晃我:“別這樣啊,潘,我生病的時候人家照顧過我啊。你總不希望自己的主人是一個沒有禮貌,不懂得回報別人的家夥吧?”
我斜了他一眼,問題哪裏有這麼簡單?真當我是動物的智商啊——騙誰呢?
“我……請她吃飯吧?”安哲猶豫地看了看我,“要不……再送她點什麼禮物?”
我沒有出聲。
“走吧,”安哲用大腦門頂了頂我,“咱們去逛逛街,看看買什麼比較合適……”
安心打來電話的時候,安哲帶著我剛剛從西四路的立交橋上繞下來。說是逛街,但是我又不能進商場,都是他自己在逛了……
至於他到底買了什麼禮物,我刻意不讓自己的目光往後座上瞟——他討好女孩子的東西,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也許是因為剛才堵車堵得太厲害,安哲接電話的時候語氣顯得十分不耐煩。
“你怎麼想一出是一出?”他眼睛瞟著窗外,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等你回來自己去取,反正已經放了兩個月了。你不是下個月就回來嗎?”
安心像聲音好象在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