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豫西歸德府,這裏雖說時有旱澇,但是百姓緊緊巴巴的還能過活,不至於像鄰省陝西那樣吃觀音土,或者像本省河洛那裏的人食雁糞,故而也沒有大的民變,夏秋糧也按時解運朝廷了,這讓知府張澤延著實過了一個安安穩穩的好年,張澤延是萬曆四十七年的進士,外放做了三年知縣,京察評定為優,擢為戶部江西司主事,接著魏閹亂政被革了職。崇禎元年起複做了一年戶部給事中,直到去年調到此地做了知府。張澤延很慶幸自己能攤上這麼個不算差的地方,雖說不像江南一帶那麼富庶,但也不至於如陝西同僚那樣整日提心吊膽,不是被亂民砍了頭,就是讓錦衣衛帶走了。聽說那些被派到陝西的知府,縣令去上任的前都要給家裏人交代好後事,如今如今流賊半數渡過黃河挺進山西了,山西也打成一鍋粥了。他一邊盤算著,想著再熬個兩年就找門路看能不能調入京師,實在不濟也可以去南京那邊,可是這樣一來他的仕途也完了,不過和命比起來孰輕孰重,張知府心裏自有一筆賬。不過眼下還有更要命的事情,眼看夏糧征收在即,可是今年雨水不足,又遭了蝗災,他真擔心激起民變,他可能不是一個好人,可是這並不妨礙他想做一個好官。可是朝廷的公文又不能不理,張澤延想了想咬了咬牙決定給朝廷上一封奏折,希望能暫緩或者減免本府今年的稅賦。
去年冬天刮了一季刺骨的西北風,就是沒有飄過一片雪花。蒙城的農民們眼看著田裏的麥苗一片片枯死,卻毫無辦法。開春後,不少人都背井離鄉去逃荒了,大多數人還是無法割舍故鄉故土。老天開眼,清明的時候終於落了幾場小雨,他們把從嘴裏省出來的糧食做了穀種播撒在土地裏,看著田裏長出綠油油的秧苗,他們覺得很安心,就是吃觀音土他們也有勁撐到秋收,眼看著秧苗一天一節迎風長著,老百姓心中無限欣喜,他們可不願意背井離鄉,也不敢犯上作亂,給朝廷繳糧納稅曆朝曆代都是如此,也無話可說,聽說朝廷要加征,他們滿腹牢騷,但也僅僅是發發牢騷。他們隻想著守著土地老婆孩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地過日子。
第一個發現蝗蟲的是張圩子的張紹斌,那天晌午他在田裏勞作,幹累了便坐在田畔上喝口茶水歇息一下,家裏有八畝地,都是肥沃的一等良田。他農閑的時候也打造一些農具出售補貼家用,在這個不富裕的村子裏也算得上中等人家,在四裏八鄉的也是小有名氣。妻子正在家裏照顧年邁的老母還有兩個小崽子,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尋思著秋後再置上兩畝地添一頭牲畜,家裏還有點積蓄。他坐在田畔上望著他的土地心裏想著他的家,也不覺得疲憊了。他突然發現隴畔裏有塊土在向上拱,他心裏一喜:應該是某種小動物,捉回去給兩個孩子玩耍。
他躡手躡腳的上去輕輕地撥開那一塊幹結的土塊,一望便驚住了。一團暗紅色的東西,就像一坨牛屎,仔細一看無數像小螞蟻般的螞蚱蠕動著,他顫抖著用手去碰這團“牛糞”,“砰”還沒等他手碰著便炸開了,他的頭上臉上衣褲上都沾滿了螞蚱。它們有的跳,有的爬,他覺得臉上發癢,用手摸臉,臉上頓時黏膩膩的。初生的螞蚱身體很嬌嫩,觸之即破。他手上和臉上都是它們的屍體。他聞到了一股陌生的腥臭氣。張紹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土地,不遠處有一塊幹結的土正在往上頂,左邊還有一塊,右邊還有······,東一團,西一團,一團團。他不忍再看,兩滴眼淚從他緊閉眼角裏溢出,落在了他的土地裏,他仰天大叫道:“天哪!你還讓不讓人活啊?”聲音是那麼的絕望,淒慘。
毀了!這下全毀了!沒了!什麼都沒了!張紹斌目光迷離,魂不守舍地回到村子裏,有人見他這副丟魂落魄的樣子,不由地問緣由,出土了,出土了,他喃喃道。什麼出土了?神螞蚱出土了!聽到的人便如同見了鬼般驚恐失措,一齊竄出村察看,結果都如張紹斌般丟魂落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