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恩師的最後一課(1 / 1)

出納員施惠見沒有客戶,便開始清點整理票幣。

“忙?施惠!”一個樹幹一樣清瘦的白發老頭,瘦臉頰,尖下巴,花白的胡茬,密密的皺紋堆在笑眯眯的眼眶,顯得精神而蒼老,突然筆立在櫃台前。

施惠一聽就知道是誰,忙抬起頭回道:“不忙,郭老師,又轉存款嗎?”

郭老師是施惠上高中時的語文老師,教完施惠這一屆便退了休。他很會捧人,也很會貶人。表揚人時,他不惜用風趣幽默的語言捧得你感覺怎麼都有點諷刺的味道;要是批評人,會尖酸刻薄到把你訓得一錢不值。

施惠是學校裏的語文尖子,作文聞名全校,經常被當做範文在全校評講。在她心裏,一直把他當授業恩師。

"轉,"恩師說:"老規矩。”

人都說教師特別摳,郭老師不摳,至少對施惠不摳。他每次轉存款的時候,凡是十元以下的利息尾數一概不要,說留給施惠買糖果吃。

施惠清楚記得這規矩始於前年底,那天他有一筆存款到期,來儲蓄所辦理轉存手續,利息有八元二角尾數;因當時缺少零鈔,施惠找不過來,便問他有沒有一元八角找補,以便給他付十元整數。他不允,說:“沒,銀行無我怎有?施惠,零的拿去買糖,老師請客。”顯得很大方。施惠說不行,要給他十元。他卻把錢重新丟進櫃台裏,道一聲:“謝了!吃糖去,施惠。”一陣風似的離開了儲蓄所。在其他時間碰上,施惠要補給他利息,他說:“別!”在街上跑出一道煙來,弄得施惠毫無辦法。

後來,施惠便向恩師說:“郭老師,我給你開個存折存上吧。”他就說:“別,你瞧不上老師了?”自那以後,他一來轉存,不管利息尾數是三元或是八元,他都堅決不收。施惠無奈,隻好聽之任之。

這樣一來,全營業所的同事,都知道施惠有一個慷慨大方的恩師,對她特好。

一年時間很快過去了。一天,一個媒婆找上門來向施惠提親,說是她恩師有一個兒子叫郭明,一直暗戀施惠。施惠搖搖頭沒有答應。

這事同事們很快就知道了,大家議論紛紛,說,施惠的恩師處心積慮,原來是在籠絡施惠,想讓她做兒媳婦;又說,他把錢存為五千元一筆,每月存上三四筆,到期月月來轉幾次,明擺著是向施惠炫耀富有嘛;有好心人甚至跑來當麵告誡施惠,千萬別中了他的套兒。施惠呢,似乎心知肚明,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舔舔紅嘴唇,一點不為這事難為情。

不久,趕上恩師又來轉存款,施惠忽然當著大夥的麵站起來,愧疚似的想道歉:“郭老師,我……”恩師將一隻手搭在另一隻手背上,捂住鼻子使勁揉了兩圈,鼻間便發出一種短促的呼呼聲,然後伸出雙手一陣搖晃,說:“施惠,別,沒啥,零錢買糖去。”一如從前,隻是那表情似乎有點兒不自然了,皺褶裏的笑意也有些幹幹的。

施惠是個善良、開朗、無憂無慮的女孩,於此她好生感動,覺得恩師寬宏大量,真是一個難得的好人。

如一陣風,提親的事很快就過去了,施惠也不再去想這件事。

然而,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又過了幾個月,在恩師曆次結轉存款10元以下利息尾數累計達到300元的時候,銀行紀檢室突然收到一封題為“儲蓄員長期侵吞儲戶利息的揭發”的舉報信。全行嘩然,紀檢室勒令施惠交出業務,到支行接受詢問。到支行親眼看到那封署名郭明的檢舉信後,施惠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施惠在科長的“押解”下回到儲蓄所,當場交出“贓款”:一個零存整取存折和一份應付款清單。存折上戶主是“郭玉良”。

郭老師的大名就是郭玉良。

同事們頓時明白過來,郭老師留給施惠買糖的那些利息尾數,施惠一分也沒用。

同事們憤慨了。有人向施惠建議:他既然挖空心思報複你,你也給他點顏色看看!施惠不置一詞,隻是笑笑。不久,恩師又來轉存了一筆存款,照樣不要利息尾數,施惠亦若無其事照收不誤。接著,那位幫忙提親的人放出話來,隻要施惠答應郭家這門親事,郭家就不計前嫌,去找一個在市人行的親戚把施惠調到縣上去。

施惠聽了,仍然隻是笑笑。

教師節到了,學校召開師生座談會。施惠請假去了學校,把那個存折恭恭敬敬遞到恩師手上,說:“這是恩師對我的信任和一片愛護之情,也是我在教師節獻給恩師的一份心意”。

新年到了。在儲蓄所的牆上,增加了一麵嶄新的火紅的錦旗,端端正正掛在正中央,上書八個蒼勁的大家:“儲戶至上,信譽第一”。

有人問施惠:“你那位恩師還常來轉存款嗎?”

施惠笑笑,不答。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