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參沉吟了一下,說:“以前,他與我們喝酒,隻是關心天下時局,喜歡在酒桌上指點一下江山,大家是朋友,喝到酣暢之處,自然是什麼都可以說的,也難得有幾個能說到一起的人。蕭兄你走後,他開始沉寂了一段,後來偶爾找曹某喝酒,說的最多的也還是蕭兄你對他的好。後來,來往的少了,曹某還以為,你不在,靈魂人物沒有了,這才漸漸疏遠,沒想到卻是他結交了新的朋友,而那朋友也不是……普通人!”說到這裏,他停住了,凝重地望著蕭何。
“怎麼個不普通?”蕭何問。
“他呀……,自從曹某留了心,便借故讓人接近此人,發現此人有些蹊蹺。他本來是韓國人,不知什麼原因流浪到咱們楚地去了。據下麵人講,他是在下邳給人做短工的,做了好幾年,不知什麼原因又跑到沛縣去了,也不知什麼機緣,就和劉邦打得火熱……。聽說,他出身高貴,祖父及父親都做過韓國的高官,從他談吐上來看……,也是一個有大誌的!”
兩個“不知什麼原因”讓蕭何的眉頭越皺越緊,在嚴格的戶籍管控製度之下,那麼好的家世卻長期躲在外地,這能說沒有見不得人的原因嗎?而他還胸懷大誌……,又與劉邦這個喜歡指點江山關心時局的人湊在一起,這事情……
曹參問:“蕭兄,這事情你怎麼看?”
“怎麼看?”蕭何注視著發問的曹參,思忖良久,才說:“這事情能怎麼看?敬伯覺得他一個成年人的事情需要別人怎麼看?”
曹參愣了一下,緊接著覺察出自己是不該問這個問題的。
確實,劉邦是成年人了,雖然是朋友,但也沒權力去管人家交新朋友的事情。
而且,今天的蕭何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官員,沛縣的舊友,離他確實太遠了!問他這個問題,對他,對劉邦都沒什麼意義!
不說蕭何,就說他自己,劉邦和那人接觸頻繁,他不也是看在眼裏,卻沒有明確態度嗎?
“敬伯!”蕭何叫了一聲,有些語重心長,“敬伯,我們一起共事多年,彼此是知道的。人無論在哪個位置上,都會看著上邊的機會,如果上邊沒有機會才想著走旁的道繞過去,或者把擋著自己道兒的人拽到一邊去,這種事,不是從你我開始,也不會從你我結束。如今,蕭某覺得來鹹陽是不錯的機會,確實眼界開闊了,上司也很看重,蕭某會在這裏兢兢業業地做下去,旁的,便不多想了。”
曹參點點頭,悶聲插了句:“曹某知道了!”
“敬伯,你不完全知道!”說這話,蕭何直視著曹參的眼睛。“我們是楚地子民不假,但你想過沒有,楚王在的時候,你得到了什麼,楚王不在,你又失去了什麼?隻要不打仗,社會安定,對我們這種下級官員來說,給誰做事不是做事?隻要有薪俸拿,在蕭某看來……區別不大的!”
曹參一時無語,最後,點了點頭。
蕭何確實變了,以前喝酒的時候,他很為楚王叫屈,也很為嚴酷的法律憤懣,現在,他覺得拿誰的薪俸都是一樣的。
但,不管怎麼說,蕭何這話說得坦蕩,不說內容,隻這說話方式就是把他當自己人的。
那麼,人家變了,他自己呢?
他真的還在為楚王叫屈嗎?
楚王是他的誰?
楚王在時,他不也是一個縣府的小吏嗎?
故楚國的法律就不嚴酷嗎?如果不嚴酷,窩藏者會與偷盜者同罪嗎?如果不嚴酷,諸大夫獲罪以後為什麼常常逃死於四方,會成為別國謀主,轉而侵害楚國?
他們以前喝酒的時候之所以大膽地批評時局,到底是為什麼?
是想維護公平正義嗎?是想顯示自己的抱負嗎?是想顯示自己的膽略嗎?是想告訴對麵端杯的人,我很有血性嗎?
……
也許,都有的吧?
那幾個常在一起喝酒的朋友,有哪一個獨自對月的時候,還敢說他為了還楚王一個公平可以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沒有吧?
不值得,反正他是做不到的!
……
“敬伯,過幾****回去,見到劉邦,就說,蕭某想念他呢!”一句話,打斷了他的遐思。
曹參點點頭,捎話的人情是可以做的。
“還有,讓他盡職,他是亭長,管著治安,與來曆不明的人交往,本身已經失職了。讓上麵知道了,對他前途不好!”
“就這些?”
蕭何點點頭,鄭重地說:“就這些,作為朋友,我們為他好,提醒的義務盡到了。至於住哪裏走,那就是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