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從藏書院出來,嬴政就陷入了隱隱的悲傷之中。
他知道,他心裏一直住著一個小人兒,他小小的,瘦瘦的,守在院子門口,等著母親歸來。可是,太陽落山了,她就是不回來。屋子裏太黑,他不敢進去,隻好蹲在門口,像一條狗,巴望著主人把它喚回去。可是,街對過兒的狗都回去了,母親還不回來,天空中,星星出來一顆又一顆。這時候,他嚇得想哭。他盼望,視野的前方會出現一個女人,她美麗健康,提著燈盞,拿著吃食,走到他跟前,對他說,走吧,回家吃飯。
盼了那麼些年,這個女人都沒有出現!
他的女人們,見了他就笑,都想和他一起吃飯。可是,那不是心裏那個小人兒想要的,她們逢迎他,怕他,也喜歡他,但是沒有一個憐惜他、心疼他。
他想要這樣一個人。
他在小寒眼裏找到悲憫,找到了同情,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是神對人的關懷垂憐,還是年輕人對年長者的關懷理解,但,那就是他想要的!
可是,她不想要他!她心裏住著扶蘇——他的兒子。
他現在無比嫉妒兒子,他與小寒肉體相擁,精神相依,他在上郡的兵營裏,也占據著小寒的靈魂。
他該怎麼辦呢?
睡不著的時候,他就想殺了她。是她,折磨得他不能入睡!
但天亮的時候,又禁不住想,我去看看她,她今天過得好不好呢?
那個院子,確實太悶了!
去一次,她在給馬梳毛。
再去一次,她在踢打“趙高”。
下次去,她還在踢打“趙高。”
有時候,他想,要不要為了討她歡喜,把趙高處理了算了。
可是,若沒有趙高,他也不可能認識她,這事兒,趙高是有功的。不管她是不是會永生之法的神,他都是有功的。
有時候,趕上她在做飯,他就說,給嬴政也盛一份,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他盛了。
然後,他們就默默地吃飯。
吃飯的時候,他想,如果不提得那麼明確,或許,她還會跟他說說話,比如“疏導”,比如“生死”。但現在,她隻是低頭吃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可是,當他放下碗的時候,她還是會給他添上半碗,這讓他感覺很舒服,也很溫暖。
小寒是個有教養的人,盡管不喜歡他,也還是尊重他。她不讚同他治國“添火太急”,但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從來不譏諷攻擊。
有次,他憋不住了,就說:“你給我講講得道高僧的事吧,你說過有一種人,他們專門為了別人的幸福安寧而奔忙,比如那個勸說賊人的和尚。”
小寒抬頭看他一眼,想了下,說:“好吧!”
這句“好吧”,讓他的心就像冰河盼到了春風,涼還是涼的,但希望有了。
小寒說:“有這麼一種人,和尚或傳教士,他們隻是叫法不同,他們心中有一個偉大的神,而他們是神的使者,願意把神的慈悲、愛、寬容傳遞給世俗凡人。”
他就問:“那你是嗎?你是傳遞慈悲、愛、寬容的使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