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是大事啊,是關係到發展方向的大事兒。
應人看了看眾人的反應,一時沒說話,這個小寒說的當然在理,但改起來有很多的工作要做,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光改造篩子的事情就是很費勁的。但是想想發展前景,就這麼慢吞吞地做下去,是沒什麼意思,也不怪兒子老想著折騰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他沉吟了一下說:“這樣吧,方向我是同意的,改進的事兒我們都上上心,從今天起,寧肯慢一點,把活兒做細了,小寒在圖案上出些力,我們店肯定會比過去好一些。”
事情好像就是這樣了,眾人也就不再圍觀畫畫兒,各自回到位置上去了。
東家的話裏也聽不出太多的變化,就是說活兒要做得更細些,可以做得慢一些,然後再繪上圖案,那麼就這麼慢慢來吧。能賣出好價錢就好。
這幾天,寒洲的日子快樂許多,因為可以創作了。東家應人很開明,不規定寒洲畫什麼,或者畫多少,這一窯還沒燒了來,最終效果怎麼樣,誰也不知道。一切還是要由客人說了算。但有變化是肯定的。
東家不規定,寒洲也要為東家著想,畫的圖案多是討喜有趣的,畫鳥不畫一隻,如果畫一隻,肯定要畫一隻蟲子給它。畫樹也不畫一棵,如果畫一棵,樹下會畫玩耍的孩子,或者會臥一條狗,或者拴一頭牛。有一天,她畫了一隻老母豬,臥在圈裏喂奶,八隻小豬挨挨擠擠地拱在母豬肚子上吃奶,一隻不豬擠不上去,隻好在旁邊著急,應人很喜歡,讓她多畫幾副這樣的。寒洲就又畫了幾副,不過不算重複,算是一個係列。這種係列的畫兒主題一樣,隻是稍有變化,在寒洲看來,哪個都挺好,如果放棄哪個都覺得可惜,不如整套全買了吧。
畫畫也是很累的,時間長了,頸椎會不舒服,手也有些痙攣,這時候,她就不再畫了。要站起來,到外走走,看看其他師傅的工作。或者就出去,到豆腐店裏坐坐,聊聊天。好些天沒去胡家,對胡老爺子和西施還是有些想念。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怎麼也不會發生交集的人,就那麼湊到一起過起了日子,時間長了,就有了絲絲縷縷的感情。會不會,隨著她在這裏的時間拉長,她會接受身邊一切的人,或者一切的事,包括自己的身份和社會秩序。想到著,她無奈地歎口氣。豆腐店的夥計同情地看她一眼,心說,原先當管事當得好好的,現在混到陶器店裏打小工去了,確實是應該歎氣的。
等這一窯東西燒出來,就回去看看胡家的人了。寒洲這麼想。
不管以後怎樣,他們對她的好,是真的。過去不會珍惜別人,以為還有機會,現在重來一遍,她不想再這樣了。抓住能抓住的,不留遺憾。
回到陶器店,她選了一個筆洗,這個她打算畫給自己。因為它確實不討喜。
不知什麼時候,旁邊多了一雙腳,寒洲也不去理會,她畫畫時候很專注,圍觀是常有的事情。那人很懂事,也知道不打擾畫師。終於畫完了,寒洲放下筆,吐了口氣,放下筆,搓了搓手。
“它們為什麼沒有眼睛?”有個好聽的聲音問道。
這幅畫兒畫的是沒有眼睛的魚,所以那人會有此一問。
寒洲沒抬頭,把筆洗放得遠一點,端詳了一會兒說:“它們沒有長眼睛,有的是長了那個器官,但沒有視物的功能,所以也就不畫了。”
“會有沒有眼睛的魚嗎?這是一種病嗎?”那人又問。
寒洲說:“當然有,它們生活在地下河裏,從沒感受過光,從來不知道什麼是顏色,也從來不知道同伴的樣子,但它們活著,從來如此。”
“真的嗎?”那人有些驚疑。
“嗯。我畫的並不好,因為它們的身體是透明的,可以看得到脊骨和內髒,而我隻能用線條表現它們的輪廓。不光是魚,生活在地下河裏的其它,比如蛙和蝦,也是透明的,但眼睛都是瞎的。”
“我看到它們心裏不舒服。”那人說。
“那是人的感覺。”寒洲這才抬起頭來,看旁觀的人。那人體格勻稱,穿戴體麵,黑色的長袍上有繡得很精細的暗紅的紋樣。他在看畫兒,很專注,有點憂心的樣子,眉頭皺起,抿著厚厚的嘴唇。
寒洲接著說:“人看外物,必是以人的標準。看到貧弱低幼者,自然有一顆憐憫之心。所以,看到這盲魚,也會覺得,怎麼可以沒有眼睛?怎麼能夠看不到外物?但於它們而言呢,它們的快樂真的是因為周遭的顏色或形狀而來嗎?對於從來就不曾擁有過的,會有失望和歎息嗎?所以,人的這種憐惜也不過是人自己心靈的寫照,抒發出來,不過是讓自己舒服些罷了。於它們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