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望悠在C市安頓了下來。
她在城郊租了一套四十平米的房子,房租一千五,不含水電網費。屋子有些像棚戶區,低矮潮濕陰暗,所幸她的房間臨街朝南,冬天澄透的日光透過葉子的罅隙投射進來,在書桌上蜿蜒出一片疏朗肅肅的梧桐枝,像仄寫意優美的水墨畫,現世安穩,歲月靜好,蒼老像是在一瞬間完成的儀式,顧望悠感覺自己從內到外都散發出渾然天成的歐巴桑氣質,遲鈍,安全,她對自己的現狀很滿意。
顧望悠在城東的一間公司供職。公司老板年輕有為,躊躇滿誌,主推製冷設備的設計製造。
顧望悠大學學的是機械製造與自動化,之所以選這個專業,是因為她原準備申請麻省理工機械工程方向下的玩具設計專業。因為專業對口,顧望悠很輕鬆的就贏得了這份工作,從早上九點開始打開電腦一直兢兢業業畫圖到下午五點,其間上上開心網調戲調戲新結識的同事,或者上天涯看八卦時不時的馬克一下。
下班之後,她就搭公交四號線轉十三號線回自己的貧民窟去,現在的顧望悠削黃瓜已經不會割破手指了,半根黃瓜被她用來做麵膜,另外半根舉在手裏一邊嚼一邊對著十九寸的電視指點江山。
當然也並不是事事順心的。對那些與她安然共處一室的小強們,顧望悠表示了極大的恐懼和憤慨。顧望悠其實有些神經質,她每次想到這些小東西極有可能趁她睡著跑進她嘴巴裏撒野,她就抑製不住的惡心幹嘔。於是乎,顧望悠專門買了一對耳塞和口罩,另加一床大被,每天晚上把自己裹得像個木乃伊。
顧望悠對這樣的生活忍無可忍,發誓總有一天要把錢甩在包租婆的臉上揚長而去,她相中了公司附近的一座青年公寓,七千塊錢一平米,有五十坪的精裝套間。顧望悠算了算,樂觀估計五年之後她就能買上一套這樣的二手房。
顧望悠的生活平靜得幾乎不起任何波瀾。可惜好景不長,今天她居然看見了宋卿書!不過不是活體,而是雜誌封麵上某人的靚照。那期雜誌在她樓下的報刊亭賣得極好,顧望悠和另一個小姑娘撕破了臉才搶到最後一本。
以前宋卿書是她一個人的,現在卻被大庭廣眾這樣的品評參觀,而她不過是芸芸看客中最普通的一個,這樣的認知帶來的失落不是一星半點。
封麵上的宋卿書依舊非常好看,漆黑濃密的發線,硬挺的眉宇,一雙溫潤如水的眼睛微微彎起眼角,透過挺括的紙麵流淌著清淡的笑意,看得顧望悠手心不禁浮起一層虛汗,心怦怦的狂跳起來。她故作鎮定的嗤了一聲,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連主流雜誌都開始搞男色經濟,鄙視鄙視。
顧望悠本著不了解不批判的嚴肅態度,認為自己必須要經過認真閱讀,仔細咀嚼,才能更有理有據的批駁這本媚俗的雜誌。顧望悠撚著書頁無比認真的閱讀起來,時不時的還會念出聲來。
顧望悠讀到一行字的時候,眼皮跳了跳,心尖像被人掐住似的牽扯出一縷縷連綿不絕的麻意來。
雜誌上說,為了完成軍方的某保密任務,項目負責人宋卿書曾因操勞過度而導致眼角膜脫落,後來經過移植手術,才得以重獲光明。顧望悠眉間一澀,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在胃裏翻攪,讓她難受的微微佝僂起身子。她抖著手伸進包裏,指尖剛碰到手機冰冷的金屬殼又觸電似的彈開,顧望悠自嘲的傾傾嘴角,她現在又有什麼立場去關心宋卿書呢?
她不是宣稱已經另投懷抱了麼?更何況,宋卿書身邊從來不缺少佳人相陪。
你這樣子可真傻。不要再自作多情了,顧望悠。
顧望悠頹然的垂下肩膀,不由自主的把手裏的雜誌卷成筒狀,想透過這簡易放大鏡看看這個弄人的大千世界。
結果她發現老天爺果然很喜歡捉弄她。顧望悠在心底幽幽的歎了口氣,看著畫麵彼端緩緩行來的一襲皮草罩身的女人,誇張的大耳環隨著她的動作輕輕碰撞,在陽光下衝著四麵八方反射著灼人眼目的光線。
顧望悠被這種紮人的光線刺得眼底一酸,嘴角諷刺的微微翹起。這不是宋卿書的初戀,未來影後陸青青小姐嗎?顧望悠隻覺得滿腔醋意頂著她的喉嚨眼兒,稍不留神就會把一大堆刻薄話衝這位上帝的寵兒潑過去。
顧望悠調動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到聲帶的那個點上,四肢卻愈發的無力起來,輕飄飄的就像紙片。無數個疑問猶如飛速移動的刀片淩厲的剮過她的皮膚,顧望悠幾乎能聽到自己血肉綻開的聲音。
她瞪視著陸青青,像是要從她身上把答案生生的摳出來。她想幹什麼,洋洋自得的耀武揚威麼?可自己已經在陸青青麵前一敗塗地了,顧望悠並不認為手下敗將有什麼值得陸青青的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