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仔細地看坐在身旁的農村阿姨:她大約有三十多歲,一張飽受風吹日曬的臉黑裏透紅,頭上纏著灰色頭巾,因為穿著厚棉衣,火車上放了暖氣,她那額上沁出許多小粒汗珠。

“車上熱,你把棉大衣脫了吧!”王芳同情地向身邊的旅伴說。

“啊!”那婦女憨厚地一笑,先用右手攬著孩子,把左手從棉大衣袖中抽出,再用左手攬著孩子,把右手從袖中抽出。棉大衣脫掉了,但那孩子一直保持平衡,沒有把腳伸出去。

王芳看清那孩子的模樣了,那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小男孩。她問那婦女:“阿姨,這是你的小孩嗎?”

“是的,是我兒子。”

“多大了?”

“四歲了。”

“他有病嗎?”

“上車的時候還好好的哪,誰知坐了不多會兒,他就吐了,把吃的東西全吐出來了。”

“那是病了!”嚴阿姨發言了,“快找醫生給看看,車上有醫生,你快去找他們。”

那婦女說:“列車員找醫生給看了,說不是什麼病,是暈車。”

嚴阿姨看那孩子閉著眼,臉色紅紅的,嘴唇有些裂,又說:“你這孩子發燒吧?”

“有點發燒,”那婦女說,“醫生說三十七度半。”嚴阿姨馬上警惕起來,打開她的旅行袋,翻了一下,找出一個口罩來,遞給錢小明,說:“戴上!”錢小明說:“在火車上戴個口罩幹什麼?”嚴阿姨也不解釋:“戴上!”錢小明說:“戴個口罩多憋得慌呀!”嚴阿姨不由分說,扳過錢小明的頭,就把口罩給他戴上了。

那婦女明白了:人家孩子怕傳染疾病,忙把懷中孩子的臉側過來,免得向對方喘氣兒。

因為側轉身子,那孩子的腳又伸到嚴阿姨身上了。嚴阿姨用力一推那隻腳,孩子嗷的一聲哭了,接著一扭頭,哇的一聲吐了起來。

“哎呀,你看你怎麼搞的,嘖嘖嘖!”嚴阿姨捂著鼻子走開了。

那婦女顯出十分抱歉的樣子,想放下孩子去找笤帚把地掃一掃,可是那孩子還在哭,又放不下。

列車員同誌過來了,他拿來拖把,把地拖幹淨,又向那婦女說:“孩子暈車,不要晃動他,你再給他吃包藥。”

那婦女連說:“哎,哎!”一手攬著孩子,一手伸到大衣口袋裏去掏藥。

王芳見那婦女懷中抱著孩子,很不方便,便從她手中接過藥包,又倒了杯開水,幫助她把藥給孩子吃下去。

錢小明探著頭在車廂裏尋找,他看他媽跑到遠處站著,便把口罩解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嚴阿姨回到座位上來,她的臉色更難看,向著那抱孩子的婦女說:“你孩子有病,就不該出來!”

那婦女說:“孩子本來是沒有病的,是……”她看對方臉色不好看,沒再說下去,隻是把懷中孩子的腿攏著更緊。

火車隆隆地前進著,那婦女抱著孩子一動不動地坐著。一站過去了,兩站過去了,她抱著孩子,像一尊塑像坐在那裏,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別人吃東西她不吃,別人喝水她不喝,她隻是想保持孩子不吐,不哭,不把腳伸出去。

王芳不時地看著那婦女,她忽然覺得這婦女就是她媽媽,那懷中的孩子就是她自己。她想,假如我小時候媽媽抱著我坐火車,也遇到這個樣子……想到這裏,王芳忙站起,把自己的座位也讓出來。

嚴阿姨一把拉住王芳:“花錢買車票,為什麼不坐?”

王芳說:“讓這個阿姨把孩子放下,歇一下。”嚴阿姨瞪著王芳:“你的座位已經被她擠去一半了,她又沒花雙份的錢,我們已經夠倒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