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玄武大街東麵第二街的親仁坊一戶宅院便早早點了燈。
屋內燒著炭盆,火星子劈啪作響,門上被厚簾子遮擋得嚴嚴實實,一時間寒風也進不來。
鶯歌的脖頸子浸了些汗,小臉通紅,她顧不上擦,這會兒跪在榻前輕聲道:“大姑,卯時哩,該起了。”
這一疊喚了三聲,隱約瞧著紗簾動了動。鶯歌趕緊低下頭,氣息喘勻了,眼角餘光斜斜瞥見從塌上伸出一隻皓腕,嫩蔥似的手指敲了敲床榻。
“起了。”
“噯!”
鶯歌這才抬頭,膝行著兩步拉開簾子伺候姬樁起身穿衣。鵝黃穿花對襟衫,茱萸縷金繡酡紅花籠裙,摻金珠線穗子宮絛,水紅帔,寶相花紋雲頭錦鞋。一副名門貴女的打扮。
跪在後頭的兕子動作麻利地捧著妝奩上前,“都是奶奶命人新打出來的首飾:玳瑁八寶盤花簪,並蒂海棠修翅玉鸞步搖,掐銀絲綴珠絹花,金蟬翡翠瓔珞圈……”
姬樁隻是斂眉,不說話,這是應了。
按說這活計本也輪不上兕子,她是大姑屋內管人事錢財的,平常有什麼衣服首飾都是外院直接進給鶯歌。何況大姑並不喜奢華,平素穿戴講究大方得體。還是三更時打奶奶屋裏過來的張嬤嬤說的,說奶奶聽說今兒個大姑要過將軍府,這才把個黑漆描金嵌染牙妝奩送來。
親仁坊裏住的都是名門權貴,到縣主府這邊統共兩房妻妾。家裏沒小子,奶奶不管事,長房嫡出的姬樁儼然是個當家子。
近身伺候的鶯歌和兕子,大丫鬟還有掌管外院的將棋,都是打小跟在姬樁身邊看她被縣主親自教導主持中饋。老爺不過是承襲自縣主的閑散宗室,在朝中領個閑職,平日喜歡舞文弄墨。到縣主去世,這個家一直由大姑當著,她賢名在外,有才有容,至及笈起就有不少世家勳貴前來求娶。
無奈頭三年以祖母病逝守孝為由過了待嫁之齡,第二回又以家中無子需入贅嚇跑了王孫公子,第三回,姬樁最是欽慕的將軍,卻娶了自己庶妹。
寶相花紋鏡裏的姬樁,黛眉輕掃,粉麵桃花杏核眼。兕子挑了根垂珠卻月釵遞過去,姬樁搖搖頭,換了朵絹花簪頭。
好不容易過一趟將軍府,這也未免太素了。兕子還要勸,被鶯歌不動聲色岔過去,“大姑,戴這對明珠耳鐺可好?”
“就這個罷。”姬樁神色並不好,到這個年頭就二十有五了,做什麼姑娘打扮。
鶯歌向兕子使了個眼色,兕子也就合上妝奩,自是遣了收拾床榻寢具的丫鬟婆子去了。
“大姑且別往心裏去,奶奶也是為您好。”鶯歌一邊往頭上塗了香油,臉上稍顯愁雲慘淡。
姬樁看了去,不禁好笑,“這般姿態做甚?我尚不知是怕我繼續當老姑娘?”
“大姑說笑了,隻您願意,宮裏的娘娘也是當得起。”鶯歌不慌不忙道,“奴婢覺著長寧侯府的爺們長相才智都不差,不知要比將軍的名聲好多少。”餘下還要說,卻被姬樁一臉不豫怔了神。
“放肆。”姬樁麵有慍色,揮手掀翻了妝奩脂粉,就聽乒乒乓乓好大地聲響,灑了一地的膏脂蹭髒了鞋襪。“是我太寵著你了?淨有膽子管起主子的事來了。”
這是當真惱了,鶯歌忙跪下磕頭。姬樁老大年紀,嫁過去當將軍夫人的庶小姐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奶奶是操碎了心,沒少耳提麵命,可主子的事哪是他們下人能置喙的。憑著主子恩寵以下犯上,這是犯了大忌。擱以往縣主在時,有個家生奴才私相賄賂就被打折了腿攆出了府,鶯歌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