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蛇角 十(2 / 2)

可下一刻,他就不這樣覺得了。這個傻丫頭,什麼話都敢說。誘餌?最好的誘餌不就是她自己嗎?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幾乎停止了呼吸,連身上的重傷都不會疼了。他重重嗬斥了她,也打斷了其他獵妖師對誘餌的思考。

他知道,他對她算不得好,總是冷著一張臉,而春辰也怕他。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她,那是他一生唯一愛過的人啊!可就是這個時候,他重傷了她,說了很多傷人的話,甚至最後還把她趕走了。

春辰真的走了。

其實也沒有走多遠,汙濁之氣包裹著川澤城,她不能離開。可就算是這樣,他也不放心。他知道她總是躲在被大火燒毀後的客棧廢墟裏,他常常悄悄去看她,有時候她在睡覺,有時候她在發呆,不過更多的時候她與丘行子在一起。

這個人真是陰魂不散,他要很努力地克製自己,才沒有衝出去把春辰帶走。

有一日,也不知丘行子跟春辰說了什麼,她竟一時想不通想要自盡,他在她眼裏看到了絕望和死灰,他為了阻止她繼續做傻事將她打暈。可是他已經明白,這份殊途之情在春辰心中沒有淡去,它甚至越長越旺,漸漸變成了一片荒蕪。

句荒的事情越來越嚴重,他是一個獵妖師,不能一再的感情用事。他舍不得春辰,隻能自己去做這個誘餌,帶著春辰母親的角。在十年前,他從來沒有想過那隻瀛蛇角竟然有這樣的用處。

他站在孤零零的竹筏上,往湖中心漂去,他抬頭望了望天。有陽光呢。想不到在他這個時候還能見到這樣的明媚耀眼的陽光,隻是遺憾,他沒能再見她一眼。

與句荒一戰,九死一生。可莊解語活了下來,昏迷了整整一個月,可他依舊活了下來。

生不如死的活,大抵就是如此。

他醒了,春辰和徐子照,嗯,好像是這個名字,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獵妖師,他們都以為他醒了就沒事了,可所有的噩夢都從他醒的那一刻開始。

與句荒近身糾纏,他怎麼可能沒有被汙濁之氣侵蝕。他醒來的時候就沒了神誌,甚至險些下殺手掐死那個叫徐子照的獵妖師。不過還好,春辰來了,她的聲音叫醒了他。

“公子,你睡吧,隻是別睡得太久了。如果有一日你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會是我,如果你永遠都不醒,我就陪你一起沉睡。”

他忽然回想起春辰的話,那個時候他已經昏迷,卻偏偏聽到了春辰在他耳邊說話的聲音。陪他一起死嗎?不可以!她隻活了十年,還有大把大把的時光,她還有許多的新鮮事物沒有見過,還有許多的事情沒有去做,不該把所有都浪費在他身上。

可他知道,春辰這樣說就真的會這樣做,他太了解她了。

剜去她的角,斷了她的情意。這個想法其實在他動用那隻瀛蛇角引句荒出川澤的時候就有了,可他一直沒有用,活生生剜掉她的角,這樣的事情在十年前他可以做得很容易,可在麵對春辰時他卻狠不下心。

可如今,卻是不得不做。濁氣侵蝕,喪失神誌,墮落魔道,淪為隻會殺人的妖物,甚至死後還受十世淒苦輪回。他早就想好,處理好了春辰的事,他就自裁。他死了,自然不能讓春辰陪他一起死。他寧願她永遠不知情愛,不知仇恨地活著。

麵對春辰的質問,他覺得他的心都在顫抖,偏偏麵上又要裝著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當他手中的匕首對準她的額頭的時候,他明顯地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恨意。

她恨他,這樣也好。

春辰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很小聲,小到幾乎要散在風裏。

“莊解語,你有心嗎?它會疼嗎?”

心?大概是沒有了。他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在春辰昏迷的同時,鎖住她四肢的縛靈鎖驟然鬆開,他長臂一伸,將她整個人撈進懷裏。

她滿臉都是血,妖化的痕跡還沒有褪去。他忽然想起她小時候第一次殺妖,也是這樣,滿身滿臉都是血,她怕極了,渾身都在發抖。那時候她還很小,還不到他的胸口。如今,她在他的懷裏,也在他的胸口。

他輕輕俯身,一吻落在她額頭的傷處,很輕柔,像是在吻一片雲。

他抵在她的耳邊,嘴唇輕啟,用從未有過的溫柔嗓音說話。

“春辰,我愛你。”

春辰沒有聽到,她也看不見,不然她一定會很吃驚。

莊解語,他在哭。哭得無聲無息,隻有淚水沿著麵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