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昨日棠花已凋零(上)(1 / 2)

窗外明月已是愈發亮潔,於深宮厚殿的夜裏,清清冷冷,投在小池中,波光粼粼。靜宜宮前,桂花高枝,黃瓣點點,藏於枝葉間,暗香浮動。殿內正央安置著半人高的圓頂香爐,多孔的爐蓋冉冉升起些香薰,一時間,煙霧寥寥,彌漫在曠寂的室中,餘味幽幽。凝在梳窗鏡前的女子,著水芙色對振式羅裙,收腰托底,絳紫色的針線海棠,淡淡地開滿雙袖,腰間鬆鬆地綁著墨色宮滌,三千青絲綰起一個鬆鬆的雲髻,斜斜插著一株褐色木纂,這木纂的做工顯然平凡,在這一身林羅綢緞的襯托下,實在普通得突兀。看那纂頭上雕刻了兩朵紫檀海棠,綻放之姿,在風中漾起一絲絲漣漪。眉心照舊是一點朱砂。

綽約的身姿似是許久未動,大敞的門戶,放任冷黃的月光暈上女子皎潔的臉龐,唇已霜,那絲絲涼意撫上微閉的霜白,攀著光滑的臉頰,爬上疏淺的眉梢,終是得逞般,將一池秋意盈滿一汪秋瞳,而清冷的眼底分明一片麻木。幽銅鏡裏的女子清輝沾臂,婉眉凝眸,睫毛彎長,折閃著冷絕,心事忽隱而過的眸子慢慢合上荒蕪的蠻境,再睜,裏麵已是悄然無息。

“姑娘。”一席淡藍色宮裝,綰著雙丫髻的綠婉早早地伺候一旁,飄廖裙紗裹緊白色內襯,顯出玲瓏剔透的誘人身姿,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彎。空隙間,撇首望向梨花桌上銅壺漏完的刻度過了二八,婢女不忍打擾,唯恐驚了姑娘午夜前朝美夢,奈何約好的時辰已過了一刻,也不知來人還在不在那地兒等著,或許今夜根本未來。唉,婢女望著眼前孤寂的女子,不忍低歎,那人,就要娶妻了吶。

“走罷。”女子似乎聽到婢女的呼喊,終是從溫熱的園椅上起身,接過婢女手中的軟毛織錦紫色披風,腳下輕盈,飄飄然踏去。夜半黃粱不可得,醒來猶是半淚人。

“娘娘。”守在殿外的太監高德喜覆手躬背行禮。這半夜的宮殿一片靜寂,除了宮門外的宮道上有巡夜的大內侍衛輪班巡崗,殿外也有若幹婢女繞著殿閣守夜,不過那些人,今夜讓高德喜打發到稍遠點的地兒去了,如此一來,這殿外正門唯他一人守著。

女子微頜,這殿外不比殿內暖和,她翻了翻衣領後者帽領,掀起戴上,徑直走下台階。

“你且守在靜宜殿,若是皇上駕臨,就說娘娘已睡沉。”留在後頭的綠婉並沒有緊身跟去,罩了一身黑袍,於高德喜麵前,側立叮嚀。

“奴才省的了,綠婉姑娘。”高德喜恭敬地應道。

吩咐完事兒,綠婉緊緊趕上主子的步伐,繞過迷蹤的九曲回廊,前方燈火依稀,剩幾盞殘破的燈籠相隔百米,撐著即將燃盡的燭火,獨自照亮被人遺忘的角落,默默無息。幽深的林子傳來幾聲虛弱的蛐鳴,其中的哀哀淒淒,尚能清晰地聽明,打在荒寂的冷宮裏,竟減了些清冷。

女子踏在回廊上的步伐驟然止住,一直貼身跟隨的綠婉悄然走開,於玄關之處遠遠候著。但願姑娘能和那人說上幾句交心的話兒,勿再死死撐著無望的回憶,不可自拔。

偏暗的角落唯一盞殘燈,上麵結著縱橫交錯的蜘蛛網,於深夜的秋風中晃晃悠悠,頂頭的牽繩拽著分落的檵木,支支吾吾起來。在那晃晃的微光中,一計清瘦的人影暗沉地投在旁邊漆紅柱上。她離那人隻稍一丈,不遠不近,卻是她與他的極限。女子的餘光最終落在了那人黑色長袍繡著大朵海棠花的底邊兒上,那一針一線勾勒出的花瓣似乎恍惚了眼,隔光重影間,突然想到府裏那珠海棠花兒,一時悵然起來。

黑衣人佇立在紅柱之後,一壯年般粗的柱子顯然遮住那人近乎全部的身子,隻於隨風擺動的衣角和搭在憑欄上修長的手。手指的主人似乎來了許久,濃秋的涼意淒白了它的膚色,沾染了病態的美。

她披著及地的紫罩,纖細的身軀裹在重重紗裙下。那人抬頭便看見女子未變的容顏,曾經的清麗已漸冷絕。分明熟悉至骨髓,分明距離近咫尺,他的腳卻沉重地抬不起萬分。欲開口低喚,一訴離愁,卻隻能這般偷偷地望一眼,好抵日後朝朝暮暮的愛念。

天上的月亮漸漸地失去光亮,男子眼底是黑夜遮不住的憂傷與不舍。凝在兩人間的空氣單薄而緩慢,最後還是那人動了動,搭在憑欄上的手指輕扣,心中默數,直至九下,聲畢,抬首深深一眼,似乎是要將她的模樣刻在血液裏,叫她時時刻刻流動於心上,不忘初衷。流年川慌馬亂,誰執槍,逼於城門,不生還。閉眼,他收起搭在憑欄上的手,轉身離開。昨日青梅探竹馬,今朝咫尺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