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征和元年年尾,離京都長安一千多公裏的會稽郡治所吳縣,氣候出奇的寒凍。第一場雪剛降,枯樹著銀裝,屋簷掛冰錐。距離新年還有半月,是置辦年貨的好時候。相較往年,今年格外的寒冷,但寒冷阻擋不了新年前夕的喜慶,街頭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無論富貴貧賤,精心挑選著鍾愛之物,以犒勞一年的辛勤勞作。
街道的熱鬧似與城南李府無關。府內,下人沉默的忙碌著,將府中瑰寶整理裝箱,似乎有人即將遠行。李府本是這會稽郡大戶,如今卻破落如斯,空剩了幾百畝宅院,所謂瑰寶不過是一兩樣拿出手的小玩意,被人小心用紅布裹緊,輕輕鎖進精致的檀木盒裏。
其中最值錢的也就數那隻銀鐲子了,看成色是個年頭貨,鐲麵光滑明淨,雕著對鵲兒,俏皮可愛。這是姑娘出嫁,娘親必備的嫁妝。近來,國泰民安,生活富足,民間早已流行以金鐲子代替銀鐲子,作為姑娘出嫁的嫁妝。李府卻隻能拿出老舊的銀鐲子…
一姑娘身著紅色深衣,發綰成髻盤於頭,以笄固定,佩以珠花步搖。妝容端莊,娉婷而出。姑娘生的好看,膚如白瓷,紅唇皓齒,靈眸閃動,骨子裏透出江南水鄉的靈性。隻是,身著新人服,不見嬌顏悅,甚至帶著疲態。她輕輕斂了衣袍,伸手打開那檀木小盒,隻取了放在最上麵的銀鐲子,端詳了許久,才慢慢帶上,“小鳳,別收拾了!這鐲子我帶走,其他的都留下吧!”
小鳳是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自小便跟著李家小姐,受李家恩惠,不忍心小姐嫁的如此寒磣,噘嘴反駁道:“小姐,你嫁的可是京城幕府!不帶上打點之物,以後可不好過。”
李府小姐李雯筱隻淡淡抿嘴一笑,雙目餘光中帶了三分不屑,七分無奈,“打不打點又有何妨,隻不過爭個虛榮門麵罷了!”
李雯筱說罷便又回去,府裏的紅綢燈籠印著白雪,相得益彰,格外漂亮。閨房前,臘梅開的豔麗,粉白色花朵,散發出淡淡清香,舒身緩神,效果極佳;漆黑色枝幹,半麵覆雪,婷婷而立,很受院主人寵愛。
隻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相見。李雯筱有點不舍,取了剪刀,親自剪下最漂亮的三朵,捂在心田,隻靜靜立著。等到午時,她便要離開生她養她的地方,追隨不曾謀麵的男子,飄搖遠方……
她沒有選擇,為了保住家人,保住遠在長安為官的哥哥不用淪為階下囚,她不得不遵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進長安慕府為妾。
也許,這就是命,女人的歸屬。生如浮萍,腳下無根,若不依附他人,隻能隨波逐流。終於,能讓她依附的男人出現了,還是在如此緊要的關頭。
她輕粘嬌顏的花瓣,忽憐從心生,有些煩躁。責怪自己一時貪戀,竟奪了臘梅花最好的光景。這跟搶奪她最好年華的那般人有何卻別。她歎了口氣,將三朵梅花埋進根部雪中,獨自一人進了閨房。
閨房不比富家千金的奢華,卻也是清澈明朗,非小家碧玉的可攀。梨花木梳妝台上擺著金光閃閃的鳳冠,端莊貴氣,每一縷金片都熠熠生輝。按著老傳統,這鳳冠霞帔老早便開始準備了,直到一月前才製成,之後又做了多次修改,才呈現出如今這般模樣。
李雯筱並沒有在鳳冠前駐目,而是取了鳳冠邊上的潔白團扇把玩起來,扇麵繪著位婀娜多姿的女子,麵容清麗,身姿輕盈,恍若仙人,看得她有些發癡。這團扇雖保存如新,卻也是小有年頭。
那年,李府尚是大戶,李雯筱也隻十一二歲,府裏出了名的頭疼小姐。不是她頭疼,而是她讓別人頭疼。時值六月,從長安城來了位客人,十六七歲的少年,名喚陸烈。著華貴綢緞曲裾深衣,舉止儒雅,是兄長李文才的結義兄弟。
一日,荷塘邊,李雯筱見他對著副畫發呆,便想捉弄他一番。可偏偏不巧,腳下被石子一絆,直撲在他背上,兩人跌做一團。再回神,畫已經被扯成三片,陸烈當下呆住,象是丟了魂魄。後來直至離開,都不沒再理會她。
李雯筱被兄怒罵一頓,心中亦懊惱不已。偷偷摸摸粘好了畫像,並將其繪成扇麵,待有機會贈與他賠罪。隻是時光荏苒,川流不息,四五年過去,她也沒能再見到他。這扇子也就一直保留至今。
李雯筱還沒來得及參閱邊上的兩句詩辭,丫鬟小鳳便火急火燎的衝進來了,喘著粗氣道,“小姐,小姐,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