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半步多(1 / 3)

當羅安又吹起他的笛子時,天色已經偏暗了,雲霞在西邊醉了酒一樣的潑灑,整個草原看起來像是金紅色的沙灘。

楚敦煌緊緊抱著被褐色油布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北海天心,蹲坐在空曠的草原上。昂貴的火狐圍領替他遮擋住了來自北方雪山的寒風,他得以稍微放鬆心神的喘息,卻發現姐姐在六歲生日時送給他的西海玉丟了。

他想起出宮時姐姐將西海玉小心翼翼纏在自己手腕上的樣子,忽然想哭,卻發現草原上的一切都距離華美莊嚴的宮殿如此遙遠,甚至連空氣,都沒有了夜靈花的味道。於是他咬緊了嘴唇,把即將奪眶的眼淚凝結在眸子裏,然後抱緊了北海天心,深深的低下頭去。

羅安在吹母後家鄉的曲子,低沉婉轉,九曲十彎。他是聽慣了的,知道這首曲子在母親的家鄉叫做《南鄉子》;南鄉,聽母親說,那是一個有小橋流水,杏花繽紛的地方。

羅安是母親的陪嫁奴隸,十年前隨主人北上帝國,然後在深宮中做了十年的影子。哪怕是父王如此強勢的君主,都不得不默許他的存在。楚敦煌看著羅安,忽然想起了家鄉的日日夜夜,他又想哭了,他想起離開前母親的囑托:不要想家,永遠也不要回來了。

這和父親的期許不一樣。

在破城的前一夜,父親將北海天心交給了他,雖未曾說一言一語,但其中含義他已了然於胸。他是要回去的,帶著北海天心回去,帶著父親的仇恨回去,帶著王族的驕傲回去,將叛軍綁在祭塔上,活活的烤死。就算......就算如此,也難以泄他心頭之恨!

“突嘛索。”他低低的罵了一句。

羅安的笛聲戛然而止,楚敦煌頓時覺得臉頰火辣,不知道什麼時候,羅安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狠狠的抽了他一個耳光。

看著羅安憤怒著打出的手勢,楚敦煌咬緊了牙,道:“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會說帝國話,如果有下次,我會自斷一根手指。”

羅安是母後的影子,是整個帝國最神秘也是最強大的勇士,這是不爭的事實。十年來,不知道有多少貴族曾密謀暗殺過那個來自南朝的異族女人,還有他這個有著黑色眼睛的混血王子,但他們無一例外都失敗了,刺客的屍體總是在朝陽升起時被懸掛在王宮的城牆上,傷口微小,卻一眼能辨認出來自於羅安的細雨劍。

像是細細的雨一樣的長劍。

所以楚敦煌沒有任何理由不去信任他,並且任由他帶著自己逃亡天涯。

逃亡的三個月裏,他隨著羅安從帝都向南,穿過有著鷹獄之稱的通天雪山;走過茫茫的黑沙漠,然後到達了千裏無垠的草原。這裏是半狼人的聚居地,從理論上而言,他們已經逃脫了帝都叛軍的追殺。可羅安卻從未放鬆警惕,甚至像偏執狂一樣讓他遵循著不能說帝國話的禁令。

“我們現在去哪?”楚敦煌輕聲問,用的是母親自小教他的南朝話。他的南朝話沒有一絲生澀和別扭,熟稔的如同一個從小長在水鄉的孩童。

羅安收起了青翠的竹笛,望著東方的草原盡頭,已經泛黑的天空,半晌低下身,在地上寫了三個字。

“半步多是什麼地方?”

羅安打出了客棧的手勢。

“草原上也有客棧嗎?”楚敦煌喃喃,他張張口,本想再說些什麼,卻停住了。羅安是啞巴,他從沒有聽羅安說過一句話,和他在一起楚敦煌幾乎可以省略掉沒有必要的任何語言。不過這對於逃亡中的羅安和他而言,是件好事。

楚敦煌站起身,懷抱著幾乎到他下巴的北海天心,站在羅安的身側。初春的草原綠的並不很惹眼,卻有嫩黃色的芽兒從泥土中冒出來。寒風自雪山迢迢南渡,楚敦煌小手被凍的通紅。他望著北方,忽然輕聲問道:“羅安,我們還能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