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這樣沉默地慢慢長大,順從地在命運安置給她的生活裏,但內心永遠是一個絕望的黑洞,無法被光陰填補。為此,她不能原諒董小寶。
16歲,她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高中,養父母家大她一歲的哥哥讀高二。
一年後,哥哥麵臨高考時,養父下崗了,在菜市場租了個攤位賣青菜。那天晚上,她做功課累了,到客廳倒水時,聽見隔壁養父母的臥室裏,哥哥正對養母說:“我不管,反正我得上大學。”
“哪有那麼多錢供你們兩個?”養母說。
“小貝可以不讀。”哥哥嘀咕一聲,“女孩子以後嫁人就是了。”
“不行!小貝成績比你好,她能考上好大學。”養父聲音不大,但是很堅決。
她退回到自己的屋子,在那一刻打定主意,讓哥哥去上大學,她讀完高中就出去找工作。她不想再讓他們為她付出更多。
【以父母的名義給她一個家】
之後,她不動聲色地上學、放學,周末也會去菜市場幫著養父看攤……然後哥哥參加了高考,成績下來,沒有過分數線。那天晚上,為複讀的問題,哥哥和養父發生分歧。她說:“爸,讓哥哥複讀吧。”
“他不是念書的料,成績沒你一半好。”養父說,“你別管。”
她平靜地說:“我不想考大學,我決定了。”
正爭執不下,養母從廚房走出來:“小貝,你必須考,你知道嗎?這些年,小寶已經給你攢夠了學費,你必須考大學,別辜負了他,他不容易。”
她愣住了。
12年後,她終於第一次讓自己重新在記憶裏尋回了董小寶這個名字。
當年,他自知一個14歲的少年根本沒有能力愛護好一個6歲女孩的成長,才做出了那個決定:把房子賣了,將錢交給了養父母,讓他們給她一個家。他跪著懇求他們,並承諾會在經濟上負擔她的生活。他隻要他們以父母的名義給她一個家。
養母說:“這些年,你花的都是小寶給的錢。從你讀中學開始,他每個月都會寄一些錢回來。是爸爸媽媽沒本事,這些年,讓你跟著我們受委屈了……”養母再也說不下去,握住她的手哭了。
她想起13歲那年夏天,養母提起董小寶。她想,那天,是因為他寄回了錢養母才說的嗎?那年,董小寶21歲。這些年他在哪裏?如何生活的他的錢寄自廣州,沒有更具體的地址。郵戳上的郵局地址甚至是不固定的。但她還是決定了,去找他。
【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兒】
一年後,她考上了大學,去了那個有鳳凰花的城市。
報到後的第二天,她去報社發了一個尋人啟事。
幾天後,有熱心讀者給她打來了電話,說認識一個叫董小寶的出租車司機,二十七八歲,個頭很高,眉角有一道淺淺的傷疤。問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她的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在對方的追問聲中,她點了點頭,輕輕地說,沒錯,是他。
那天下午,她找到了那家出租車公司,在員工資料裏,她看到了董小寶的名字,他的年齡、電話和住址。
第二天早上,早早地,她等候在一個路口。十幾分鍾後,她看到巷子裏緩緩駛出一輛尾號為28的出租車。她微笑著伸出手攔下了那輛車。
打開副駕駛的門,她坐上車。他握著方向盤,在後視鏡中看了她一眼,用地道的廣州話問她:“姑娘,去哪兒?”
她用家鄉話回答:“回家。”
對方一愣,回過頭來又看她一眼:“你家在哪兒?”
她掩飾著內心激烈的跳蕩,微笑:“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兒!哥,我是董小貝。”然後她伸出手去,輕輕撫摩他眉骨的傷疤——那是他小時爬樹給她捉知了時留下的。
她感覺到了他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然後,她聽見後麵的汽車鳴笛。可是他好像什麼都聽不到,隻是看著她。
他們就在一片抗議的鳴笛聲裏看著對方,深深地看著,目光緩緩穿過了16年的漫長光陰,回到了他們最幸福美好的童年。
編輯 / 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