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王兆勝
2012年是個特殊年份,其中發生過許多大事和奇事。當曆史的腳步小心翼翼踏上2012年12月12日12時12分12秒,在六個“12”的並排中,我們驚異於時間的巧合。不過,與轟轟烈烈的世事相比,散文天地卻有些特別,它既無驚天駭浪,亦少擲地有聲者,而是出奇的平淡、寧靜、從容,甚至有些“一切有中歸於無”、“絢爛之極歸於淡”和“此地無聲勝有聲”的意味。前些年散文熱火朝天,我們看到了它失範的危險;今天的散文如此“擲地無聲”,我們又感到欣慰,並看到了希望之所在。
一、 “小中見大”別有洞天
若站在以往“散文”的狹小天地看,“大文化散文”功不可沒,它以大視野、大文化、大情懷、大格局令人耳目一新。不過,如果散文都按這一方式寫下去,那又是散文的末路和絕路,因為邊緣文體、散步文體和業餘文體畢竟是本質。最重要的是,散文的一味求“大”,很難避免失真、模式化、空洞和乏味之弊。這也是近年來“大文化散文”漸漸失勢,散文開始尋回“自性”的原因。在此,2012年散文表現得尤其突出,它著重於一個“小”字,但又不拘於此,而是見微知著,別有一番天地情懷。
中國古人常講“管窺蠡測”、“一葉知秋”,劉勰曾用“文心雕龍”,他們都是非常注重從小處入手、大處著眼的。2012年的散文無論在選題、人物塑造、情景描寫以及敘事方式上都體現了這一點。像李敬澤的《小春秋》、王月鵬的《卑微的人》、李登建的《眾人敗給了一條狗》、王永勝的《鏵犁與木鍁》等都是如此。而曾寫出《大河遺夢》、《祖槐》等很多大文化散文的李存葆,今年卻獻給文壇一株別樣的花草,那就是寫自家養花、種菜、育果的《空中農家院》。莫言因獲2012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震動中外,但在獲獎演講時,他卻沒有進行宏大的敘事,而自稱是個講故事的人,且主要講的是自己如草芥一樣的母親。最典型的是例子有二:一是母親曾無緣無故被打,後來莫言長大,撞見仇人,要上前報仇,母親卻拉住他,平靜地說:“兒子,那個打我的人,與這個老人,並不是一個人。”二是乞丐上門要飯,莫言家正在吃餃子,是一年少有的幾頓之一,並且每人隻有一碗,於是,莫言用半碗紅薯打發他。沒想到,乞丐憤怒地指責莫言沒良心。在莫言訓斥乞丐並讓他“滾”時,母親卻“訓斥了我,然後端起她那半碗餃子,倒進了老人碗裏”。莫言的母親是個草木之人,但她與許多中國母親一樣,有著大地的仁慈,這是中國人與中國文化的根脈所在。
楊獻平筆下的母親世俗多事,而又缺乏智慧,然而,她卻到處受氣,飽受淩辱與蔑視,她像一株草、一塊土一樣,一生被人踏在腳下。所以,作者用《如此疼痛 如此安慰》這樣的題目寫他的痛苦、無奈與憂傷。不過,文末作者有這樣的感悟:與前些年相比,他對故鄉有了一些“滋味古怪的理解和寬容”,並從“內心和靈魂”中找到“偎貼的安慰”。從“疼痛”到“安慰”,作者雖沒有莫言的博大和智慧,但也是一種“開悟”和“提升”方式。張豔茜的《關於路遙》中路遙之父,他隻有一米五,卻養育了八個兒女,肩負千斤擔,卻總是生機勃勃。梅潔通過一個英國青年的拜訪這件小事,寫出了義工與慈善事業的偉大,從而有了由“小我”走向“大我”的神聖感。韓小蕙的《理念是天堂的花朵》通過英國奧運會談理念問題,也是“小”中見“大”的形而上思考。她說:“現在,這場盛大的國際大派對已經完結,倫敦奧運會離我們漸行漸遠了。英國人不僅圓滿地完成了奧運會的所有程序,還拿到了不可思議的二十九塊金牌,極大地滿足了民族自尊心。而狂歡之後,英國人在想什麼呢?”“他們當然不會想到,有一個中國女作家正在他們身旁,打量著他們,思考著,探求著他們國家的理念——包括新的和舊的,正確的和荒謬的,進步的和倒退的……諸種問題。”“而我想得最多的,還是我們中國人從此中收獲了什麼?”孫麗華的《三十三年父女情》寫的不是生父,是一位繼父,給了養女以不盡的溫情、嗬護、教誨,這是家庭單位長出來的美好的人性之花。
通過微末小事寫社會和國家大事,感悟天地大道,成為今年散文的一個明顯特點。這就使散文去掉了浮華,而變得更加真實平易;克服了淩虛高蹈,而多了具體感人的氣質;超越了“拾進籃子便是菜”的“大文化散文”的冗長,而使作品結構更為嚴謹。因為散文不僅需要反映時代風雲的黃鍾大呂,更需要貼近時代、社會、人生、自然、天地的小敘事,即在有血有肉、溫潤可感中包含自然大道的天地至文。
二、 “靜水流深”意味雋永
中國新文學和新文化如同一場暴風驟雨,它不僅衝破了堅硬的傳統堤壩,也像一匹脫僵的野馬難以束縛,這是具有悖論性質的二律背反。然而,長期以來,我們總是從正麵看待“五四”以來新文學和新文化衝破傳統束縛的價值,對其存在的局限和負麵影響則少有反思,這就造成了文學和文化選擇的困惑。2012年散文的另一重大變化是,對於傳統文學和文化思想及其觀念的吸收與超越,從而帶來了更富理性、包容性和內斂的文學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