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金酋強立張邦昌 趙氏萬人遷雪域
趙佶還在發燒,躺在榻上,緊閉雙眼,額頭上敷著一方白色的巾帕。除了兩個嬤嬤和侍女外,皇太後鄭春煙、賢妃韋香菱、淑妃喬玉珠和月宮、閬風姐妹在一旁伺候,一會兒給他抻抻被,一會兒為他換一方洗過的白帕,有時也會詢問幾句:
“太上皇,好些了嗎?”
趙佶朦朦朧朧似睡非睡,所有的詢問一概不予回答,除了還在喘氣,和死人沒什麼兩樣。
一個小黃門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湊近鄭春煙低聲說道:
“太後娘娘,大金國蕭慶大人求見太上皇。”
春煙沒有驚慌,因為她明白,這一天遲早都會來到。她朝香菱等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回避,隨著黃門走到宮外。
“奴家代太上皇恭請蕭大人進宮。”
“你就是鄭太後?”蕭慶看了春煙一眼,大步走進宮門,來到趙佶榻前。
春煙連忙說道:“蕭大人親眼所見,太上皇的確病得十分沉重,絕不是有意怠慢大金元帥。”
蕭慶走到趙佶榻旁,用手背在他額上試了試,對春煙道:
“你家太上皇過於嬌氣,這算什麼病?我家元帥腸子都流出來了,還在戰場上拚殺呢。怪不得宋朝人不堪一擊,原來都是紙糊的。本官今天來是傳達元帥口諭的,告訴你家太上皇,兩天之後,命他帶上所有親王、後妃、皇子、帝姬、駙馬等人到南青城集結,聽候元帥訓教。”
這些話趙佶都聽見了,但他沒睜眼,更沒有回答和爭辯。
春煙急切地說道:“蕭大人,皇室那麼多人,太上皇怎麼能記得過來?”
“這些都不用你們操心,到時候曹將軍、韓將軍他們會一個一個點名。我再叮囑你一句:一個都不準藏匿。若是對元帥的命令有絲毫違抗,逼得元帥開了殺戒,就別怪我大金手下無情了。”
春煙打了個冷戰,垂頭答道:“請蕭大人放心就是。”
龍德宮、皇宮和宗室居住的親賢宅、廣親東宅、廣親北宅等處都已被金兵圍得水泄不通,連一隻蒼蠅都難飛出去。第三天,韓常、曹成、小斛祿分別帶兵走向上述各處。
小斛祿來到大內西門,這裏是趙桓嬪妃以及帝姬、皇孫、皇孫女集中的地方。他分派士卒守住大門後,神氣活現地走進後宮西門,命黃門打開第一間小殿的門走了進去。這間殿裏彙集的都是帝姬,連同侍女滿滿擠了幾十個人。小斛祿從沒見過這麼多貌美如花的皇家公主,眼都發直了,一個一個地細細打量,嘴裏還不時說著不堪入耳的褻語。當他來到纓絡和柔福姐妹麵前時,突然停住腳步,瞪著淫邪的眼睛問道:
“天底下咋能有這麼美的女子?你娘是誰?告訴我。”
瓔珞嚇得直往後縮,倒是柔福膽子稍大些,反問道:
“你問我娘幹什麼?”
“哼哼,能生出美女的娘一定也很美,本將軍把你姐妹倆和你娘都要了。”小胡祿邊說邊伸手來拽瓔珞。“跟我走!”
“你幹嗎?”瓔珞驚得尖叫起來,使勁兒往後躲。
“你有福氣,老子第一個挑中了你。”小胡祿不但沒放手,反而扯得更緊。又盯著柔福說道:“還有你,也歸我了。”
兩個侍女鼓足了勇氣擋在瓔珞和柔福麵前,被小胡祿狠狠搡倒在地。小胡祿拍了拍手,淫笑著對瓔珞和柔福說:
“今天日不了你們,看我明天不把你們日死才怪!”
“你敢!”柔福大聲叫道。“你給我聽好,我們隻是俘虜,不是任你作踐的賤人。你敢再碰我姐妹一指頭,我就向你們元帥控告你,剝了你的狗皮!”
小胡祿沒想到小小女子竟然如此剛烈,訕笑一聲說道:
“好,好,算你厲害。”
其實他不過是想趁亂占便宜罷了,他很清楚,如此高貴的帝姬,肯定不會輪到他擁有。
再說曹成進了宣德門,徑朝東側拱門而來,他是專門負責押送後宮女眷的。到了門前,他將一半士卒留在門外,帶著另一半士卒走進拱門,在緊靠拱門的內東門小殿前坐定,吩咐士卒夾道排成兩行。這天的陽光雖然暗淡,刀劍卻依舊閃著令人心膽俱裂的寒光。
十幾個黃門一字站在曹成麵前,戰戰兢兢地說道:
“啟稟曹將軍,人都點檢齊了。”
“那好,你們把人都帶到這裏,聽候發落。”曹成命道。
黃門立刻回到後宮,引領著大隊的嬪妃女眷,緩緩朝小殿而來。後宮嬪妃們哪見過這般陣勢,早沒了先前的風采,一個個隻做簡單梳洗,衣裳也變得五花八門,顰眉不語的,掩麵而泣的,木然而立的,彼此伏肩唏噓的,百態畢俱。
曹成見人來得差不多了,掏出名冊,大聲喊道:
“都聽好,點到誰的姓名,就從拱門出去,到外頭去領取編號。”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在離他很遠的隊尾處,他妹妹曹麗珍驟然大驚,急慌慌撥開女眷,不顧一切地朝前麵擠過來。初聽曹成喊話時,曹麗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不分明是哥哥的聲音嗎?可哥哥已逃得不知所在,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又怎麼可能替金人點檢宋朝的後宮女眷?然而當她聽著這個男人呼喊著一個又一個女眷名字的時候,不再懷疑這聲音就是哥哥的聲音。她已經能看清曹成的麵龐,雖然變得蒼勁了些,黧黑了些,可那清眉秀目並沒有多大變化,他不再懷疑這個人就是哥哥,就是她唯一在世的親人、她曾日思夜想的哥哥。她顧不得女眷們異樣的目光,一直擠到了離曹成不遠的地方,看到哥哥不但麵容沒變,身材也沒變,唯一大變的是換上了金人的皮裘,戴上了金人的皮帽。她真想大喊一聲“哥哥”,卻沒喊出口。她似乎在這一瞬明白了很多:哥哥一定是由於某種機緣投靠了金國,如今做了金國的將軍,在替金國履行公務。也就是說,雖然還是親兄妹,如今他卻成了敵國的將軍,而我曹麗珍是他的俘虜!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滾,擦都來不及擦。透過迷離的淚水,她傻呆呆地、久久地注視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心中悲切地呼喚:
“我的親哥呀,一會兒小妹怎麼麵對你?你又怎麼麵對小妹?”
“婕妤管芸香。”曹成接著喊道。
叫管芸香的婕妤答應一聲,走到拱門處。曹成認真地看了看她,做著最後的驗證,隨後把手一揮,說了聲:“到前麵去吧。”又接著喊了起來:
“婕妤謝詠絮。”
“婕妤江鳳羽。”
“婕妤邱巧雲。”
“……。”
所有的程序都一模一樣,機械地重複著。
曹麗珍有些迫不及待了,一直等到日頭老高,終於聽見曹成呼喊自己的聲音:
“美人曹麗珍。”
大概是他也猛然覺察到什麼,抬頭朝麗珍看去。隻見麗珍低著頭慢慢來到他麵前,這一見,竟把曹成驚得目瞪口呆,下意識地叫了一聲:
“麗珍,怎麼會是你?”
曹麗珍沒有回答,也沒有停步,像此前所有女眷一樣,快步朝外廷走去。望著妹妹的背影,曹成像癲癇發作般地叫過一個黃門命道:“下麵的你替我點檢!”把名冊往他手上一塞,一個箭步趕上曹麗珍,揪住她的肩膀狠狠一拽,差點把麗珍拽倒。這回是真正麵對麵了,兄妹二人互相對視,曹成急切問道:
“你是蘇州的麗珍?快說話呀!”
曹麗珍那裏還能說出話來,一雙淚眼看著曹成,哽咽起來。就在這一瞬間,曹成也恍然明白了一切。他極力克製著心中的激蕩,悄聲說道:“妹妹且過去,為兄想辦法救你。”為了掩人耳目,他又狠狠搡了麗珍一把,將她推向外廷嘈雜的人群中。一個頭目模樣的人走過來,問曹成道:
“怎麼回事?”
“她不老實!”曹成敷衍一句,重新回到小殿前,拿過黃門手裏的名冊:
“紀國夫人顧小郎。”
“魯國夫人徐春羅。”
“……。”
所有後宮女眷清點完畢,已是正午時分了。曹成命士卒們押著一百多女人走出宣德門時,剛好看見韓常押解著趙佶、皇太後鄭春煙、貴妃喬玉珠、賢妃韋香菱、趙桓的皇後朱氏以及親王數十人朝朱雀門緩緩走去。趙佶顯得非常疲弱,兩個侍女費力地攙扶著他,步履艱難地走在隊伍最前。這一刻,幾乎所有汴京人都彙聚到這條大街上,親眼目睹金兵把他們的太上皇、皇太後、今皇帝的皇後以及宗室、子女押出國門。有為之哭泣的,也有悄悄指認某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