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趙奶奶就是趙麗蓉!(1 / 3)

第一章趙奶奶就是趙麗蓉!

告別父母走進北京

1990年7月,是我永遠難忘的日子,高考落榜了,我的人生軌跡就此改變了。我不得不重新麵對自己的生活,悲傷、懊悔、煩躁時常纏繞著我,我每天隻好用繁重的農活緩解自己內心的痛,我渴望上學,渴望走出這不足百米的農家小院,想擺脫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想看看外麵的世界究竟有多精彩。

農家的秋夜,一彎新月掛在天邊,時而出現時而被陰雲遮掩。透過窗紗看著那彎新月,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淚水不由自主地沾滿枕巾,內心的幻想與現實的無奈時時撞擊著。我一直堅信隻有考上大學才能走出這片貧瘠的土地,但對於年人均收入隻有幾十元的農家,父母哪有能力讓我複讀。他們期待著我就此振作起來,反複勸說著我,女孩子考不上學就要做個本分的農家婦女,找個好丈夫過日子。每當我聽到這些,我都很難過,覺得自己的內心飽受打擊。我整日沉默地麵對他們,沉默地幹著農活,沉默地麵對著這一切。坐在田埂上,望著這片貧瘠的土地,淚水不斷侵蝕著我痛苦的心,而“走出農家,改變命運”的欲望卻越來越強烈。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學個一技之長,來改變自己,改變家鄉,讓家鄉人也能過上城裏人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幻想與欲望時刻支撐著我好好生活下去,支撐著我不放棄夢想仍在努力,我堅信有一天就會有奇跡出現。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天應該算是充滿奇跡的一天吧。一個同鄉叔叔為我找到了去北京的工作,而且還能上學。我興奮地拉著叔叔的衣襟,問,“我真能去北京工作嗎,而且還能上學?”叔叔笑笑點點頭說,“是的!”他又反問我,你去了北京會不會想家啊?我堅定地說,“隻要能上學,我什麼都不怕。”將信將疑的父母看看叔叔,又瞧瞧我,一時間很難接受這樣的未來。“可憐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都願自己的兒女好。我知道當時他們的內心有多矛盾,從沒離開父母半步的女兒一下子就要遠離他們的視線,而且去京城還不知幹什麼,一連串的疑問和不安讓父母不得不一直搖頭。

我拽著媽媽手,求他們答應讓我去北京闖天下,學本事。他們禁不住我的哀求,也怕一時的不舍耽誤了我的終生,隻好勉強答應我去北京。那一刻,我的心情就如快樂的小鳥,歡呼雀躍,我大聲地呼喊:“我的夢想一定會實現!”我迅速收拾好行李,一大包書,幾件換洗的衣服,準備隨叔叔和父親去北京。

那一夜,是父母的不眠之夜,也是我的不眠之夜,激動、興奮……無法言表我的喜悅與憧憬。我不知道父母是什麼時候熄燈入睡的,隻是第二天,當我早早起床,發現父母早已準備好早點,隻是在旁沉默地看著我,吃完早飯,抬頭看向他們,媽媽的眼睛血絲滿布,想必昨晚是哭了的,我心疼地拉著媽媽的手,媽媽緊緊將我攬入懷中,哽咽地說,好閨女,一定要多寫信,隨時讓媽媽知道你咋樣了,如果想家了就回來……“兒行千裏母擔憂”,我背起行李與媽媽辭別,媽媽塞給我一個小布包萬般叮囑道,孩子,不到萬分不得已的時候,一定不要用這裏的錢,這是你回家的路費,如果幹不下去了就回家,千萬不要委屈自己!看著媽媽手裏的紅色小布包,一股心酸湧上心頭,眼淚撲撲地滴落著,我握著媽媽那雙顫抖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看著她把布包塞進我的口袋,擦擦眼淚說,快走吧!那一刻,我感到一個母親在麵臨兒女離別時最深切的痛楚,我緊緊地摟著她,久久不願離開這溫暖的懷抱,也許很長的日子裏再不會有這樣的溫暖伴隨我,惟有在記憶中回味。強忍著離別之痛,媽媽推開我,哽咽著說,閨女,快走吧!

我咬咬牙,灑淚告別了媽媽,大踏步走出家門,走出了媽媽的視野,走出了生我養我的那塊土地。背著行李踏上了奔向北京的列車,耳邊仍飄蕩著那熟悉而溫馨的呼喚,隻是這呼喚聲漸漸被隆隆的列車行進聲所淹沒,但媽媽臨行前柔聲的叮囑隨秋風吹之而來,久久回蕩在我的心頭,飄而不散。時至今日一遍又一遍的喊聲“閨女要給爸媽寫信!”,依舊回響在我的腦海中,回旋在我內心的深處,激勵我勇敢地走出家門,離開家鄉,踏上開往北京的列車。

我記得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老師教我們讀課文,“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從那時起我對首都北京就有一種好奇和向往,但我沒想到有一天我真的能腳踏實地地走在北京寬廣的柏油路上,透過公交車的玻璃窗去看天安門、人民紀念碑還有那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

坐在公交車上,我陶醉於京城的秋色。我興奮地拽著爸爸的衣襟,不停地問:“爸爸,這兒是啥地方,還有那是啥地方?”公交車慢慢地在城市裏穿行,伴著我小小的好奇與無限的憧憬。因為第一次出行遠門,我迫切地想了解我所經過的每一個地方。而爸爸和叔叔卻總是告訴我說,等你在北京呆時間長了,自然會知道了。

一棟棟高樓大廈,一座座立交橋,一條條商業街,還有那錯落其中的一條條幽深曲折的胡同,如電影的膠片在我眼前一一閃過,陌生而又新奇。不知何時,兜兜轉轉,我隨著叔叔和爸爸,懵懵懂懂間,來到了三座灰色塔樓前。仰首而望,好高好高,一陣暈眩,趕忙又縮回了伸得老長的脖子,收回好奇的眼神,老實的站好。

叔叔說姑奶抽空在家等著我們,進去吧。就這樣,我有點陌生而害羞的,緊緊地拽著爸爸的後衣襟走進了中間那棟灰色塔樓,踏進了樓門,一位老大爺走出門房,攔住了我們的去路,詢問道,你們找誰呀?叔叔趕忙回應,我找我的姑奶奶趙麗蓉。老大爺上下打量著我們,又問,你們事先聯係好了嗎?聯係好了。叔叔應答著。老大爺又審視了我們半天,才說,去吧,她老人家住在樓上,可坐電梯上去。我們謝過老大爺,隨後走進電梯,電梯咣當閉上門,而後扶搖直上,我的心即刻提到嗓子眼,不一會電梯門嘩啦打開。我這才長長地鬆口氣說,這玩意真懸!叔叔拍拍我的頭笑道,傻丫頭,你以後少不了坐電梯的!

當我們走進樓層,這是一梯三戶,其中一個墨綠色的防盜門嚴嚴實實地阻隔了外來人。叔叔按響了門鈴,許久沒有人回應。叔叔這時腦門有點冒汗,自言自語,姑奶說好在家等我的,怎麼就沒人呢?叔叔轉身對我們說:“你們先跟我來,讓我在門衛處打個電話。”我們又隨他下樓,等叔叔在門衛打了電話,才知是叔叔搞錯了。他的姑奶奶告訴他,是在京城郊區的一個農院家裏等候我們的到來。叔叔掏出懷表,看看表已是臨近中午了,對爸爸說:“我們下午再到郊區找我姑奶奶吧,咱們先去吃飽飯。”

我回頭看看那座高樓,又看看它的四周,三座孤零零的塔樓直挺挺地伸向上空,隻有對麵一座豪華大飯店與它遙相呼應,記憶中那個大飯店的醒目標牌,用鏤空宋體字寫著:香格裏拉大飯店。一條不太繁華的柏油路將它們分隔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條條幽深的胡同,還有圍繞在三座塔樓周圍的小商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我心裏不禁有些發涼,它不是像我想象中的大城市,更不像書本裏描述的那種繁華的國際大都市,在這裏也能尋到農村的影子,走街串巷的小商販,還有擺攤賣菜的農民……都是那麼的似曾相識,難道北京城就是這樣的嗎?

我心裏有點失望,沉默地跟著爸爸叔叔進了附近一家很小的餐館,門麵很小但牌匾以清秀的隸書寫著:北京炸醬麵館。服務員熱情地招待我們坐下,隨後熱情地問道:“先生,您們一人來碗北京炸醬麵吧!北京炸醬麵是我們這裏的特色!”不多時,三碗熱騰騰的麵端了上來。紅紅的胡蘿卜絲、翠綠的黃瓜絲、白嫩嫩的綠豆芽菜還有澆上黃油油的肉末醬,一看就叫人饞涎欲滴了。顛簸一路的我早已饑腸轆轆,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享受著美味,先前的少許失落也似是被美食衝淡許多。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在飯館吃飯,吃的還是這麼獨特的北京炸醬麵。我心想這也許預示著我在北京會有美好的未來。

走進北京,不僅大飽了我的眼福,而且又大飽了我的口福。此時,年輕的我離開家鄉後的那份惆悵,逐漸被京城的繁華慢慢吞噬,心中隻想著在北京實現自己的夢想,追求自己美好的人生!

奶奶拉住我的手

我們從寶坻縣城到北京長途客站,而後又輾轉來到趙奶奶在郊外居住的農家小院——韓家川。

從城裏的家到她所住的農家院,大約需要兩個小時的車程。下車後便感到一種清爽,不同於北京市區的繁華,這裏見不到立交橋、商廈,更沒有林立的高樓與喧囂的車流,展現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寂靜的山丘、農田和潺潺流水的小河,一切顯得是那麼安靜,一條幽靜的柏油路通向三麵依山一麵傍水的小村莊,我忽然想起了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記》。

然而,此刻,我的心情卻有些複雜,有一種莫名的憂慮,心想:怎麼又回到了農村?從車站到走進農家小院還需一段路程,一股股來自於田園的熟悉的莊稼清香陣陣襲來,沁人心脾,抬眼望去零零散散有幾個農人還在侍弄田地。綿延的山丘如巨人的臂膀將幽靜的小山村攬入懷抱,給予山民們溫暖與力量。通往山村的小路兩旁高高的白楊靜靜的守護著這座小山村,颯颯秋風搖曳著枯黃的葉子,飄飄蕩蕩地灑落著,我拾起一片落葉,深深地聞了聞葉子的清香然後放進背包,刹那間,我好像對這一切慢慢產生了好感。

不多時,叔叔帶我來到一處鏽紅色大門前停下。叔叔深深地舒了口氣說道:“哎呀,這回可到了。他伸手啪啪叩門,姑奶,我們來了!”不一會,傳來了一聲非常熟悉的鄉音:“你們是從老家來的嗎?”聲音到了,緊閉的大門也打開了。迎接我們的是一位看上去也就五十多歲的老人,一身樸實無華的布衣布褲,腳踩一雙布底鞋,活脫一個農村老太太。她操著一口帶著寶坻鄉音的普通話,熱情地帶我們進了小院。

繞過影壁牆走進不足百餘平米的小院,一顆粗壯的國槐映入眼簾,綠色樹冠遮掩半個院子,纏繞在影壁牆上的是葡萄架,幾串葡萄淘氣的藏匿在葉中。葡萄架下有幾隻老母雞正在尋食吃,這個小院充滿著濃濃的鄉土氣息。

我們跟隨老人走進她的居室,並肩而坐,心裏好一陣的緊張。叔叔讓我喊姑太太,我輕聲細語地喊:“姑太太!”爸爸激動地在一旁輕輕推我一下說:“孩子,你真有福氣遇見大名人了。”我似懂非懂地瞟一眼爸爸,又看了一下叔叔,而後又仔細端詳起姑太太。因為家裏沒有電視和收音機,那時的我並不懂得什麼叫名人,更不知道眼前的這位姑太太究竟是做什麼的。隻見她盤腿坐在土炕上,與他們拉著家常,給我的感覺隻不過是農村的老人而已,怎麼也看不出她有啥子特別,是爸爸口中稱道的“名人”!

說話間,她輕輕地拉住了我的手,那雙溫暖而柔軟的手握住我冰涼的小手,頓時有股暖流湧上我的心頭。她和藹可親地問:“閨女,今年多大了,叫什麼……”一係列的問話,讓我不知所措。我怔怔地望著她,濃黑的眉宇間嵌著一雙笑眼,笑得很慈祥。見我愣著沒回答,爸爸趕緊解釋說:“我們這丫頭沒見過世麵,非常靦腆,長這麼大沒出過遠門,一直在家念書。這不,今年剛剛中學畢業,沒考上大學,不願在家務農,他叔叔說在北京給她找份工作,就迫不及待地來了。”爸爸猶如連珠炮似地一通敘說,老人家聽完後,哈哈地笑了,她一直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說:“太好了,我就喜歡讀書人,以後我會讓你去讀書的。”聽到這句話,我心裏頓時覺得熱乎乎的,緊張的心慢慢鬆弛了。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激動地問:“我能喊您奶奶嗎?”她笑了,輕鬆地說:“可以呀,喊奶奶感覺更親了,但無形中又給我降下一輩。”一句話逗得在場人都笑了,我也笑了,心想這個奶奶好親切呀!

從那時起,我真正地走近了這位藝術家。這是我第一次緊緊地被奶奶拉住了我的手,沒想到,這一拉就是十年。

燒火炕

第一天的午後,我目送著爸爸離去,心像被掏空了似的,空空蕩蕩,隻有用淚水撫慰我想家的心情。送走爸爸,趙奶奶拉著我的手回到了小院,她緊緊關閉上了大門,小院好安靜,隻有我和趙奶奶。

我被她牽著手回到了屋子,坐在土炕上,她給我倒杯水說:“孩子,喝點水吧,以後就跟奶奶作伴,咱們娘倆就在這小院裏好好地過日子,你啥也不要想。”我看著趙奶奶慈祥的麵容,簡直就像我去世不多久的親奶奶。我偎依在奶奶並不太厚實的肩膀上,說:“奶奶,我以前上學的時候,就跟我去世的奶奶作伴,我的親奶奶特別疼我,隻可惜前不久奶奶就突然離我而去了。”我哽咽了。趙奶奶拍拍我的手說:“以後奶奶也會很疼你的,你可要聽我的話。”我深深地點點頭說:“嗯,我一定聽您的話。”“對了,你大名叫什麼?”奶奶問我。我說:“是媽媽給我起的名字叫張雅靜。”她連連點頭說:“這名字真好,就跟你的人一樣又雅又靜!那我以後叫你小靜吧。”聽奶奶這樣一說,我的心又是一陣溫暖,忙回答:“好,好,您就叫我小靜吧。”趙奶奶高興地說:“那好,安心跟奶奶作伴吧!走,我帶你熟悉一下環境,再看看你的臥室。”

我緊跟著奶奶,一連串六間屋子,其中有廚房、客廳、臥室還有衛生間。當我跟奶奶看到衛生間時,我真的很好奇,心想:為什麼要在屋裏上廁所?多髒啊!再看這個衛生間裏有水龍頭,洗手池,熱水器,還有我從沒見過的坐便器,足不出戶就能解決所有的衛生問題,對我這個剛從鄉下出來的女孩子,這一切真是太稀奇了。奶奶不停地為我演示各種設施的功能,我簡直成了曹雪芹筆下那第一次進大觀園的劉姥姥,睜大眼睛,不停地咋舌。我不禁問:“咋這方便?”奶奶聽了笑著說:“這裏與老家不一樣吧?你以後要學會講究衛生,勤洗手,尤其在吃飯前一定要洗手。你以後要慢慢適應這裏的生活,學會城裏人的生活習慣。”我心想:看來學當個城裏人是我進北京城的第一課啊!

我們又來到了廚房,廚房的設備又讓我一驚,冰箱、煤氣灶、電飯鍋……對這些“新式武器”我很陌生,唯獨讓我感到親切的就是那個半米見方的灶台。我好奇地問奶奶:“您這兒也燒火炕?”奶奶點點頭說:“我一直就喜歡火炕,這是我特意請當地人壘成的,到了秋涼我就每天燒把火,睡在炕上焐著後老腰那才好受呢。”我心想:奶奶的習慣還真像我親奶奶呢。接著她又講:“咱們居住的山區比城裏涼的早,現在就先燒把火吧。”說著她打開灶門,用鐵鏟往外掏草木灰。我忙說:“我幫您燒炕吧,這是我在家最拿手的活兒。”奶奶高興地看著我說:“太好了,這裏有劈柴。”隻見奶奶從院裏拿來一堆大小不均的劈柴,而後拿個打火機遞給我。我看著這樣的劈柴犯難了,心想:我在家燒火都用玉米稈,但從來沒用過劈柴。我拿起大小不一的木柴一股腦地塞進灶膛,想用打火機點燃,不知為什麼就是點不起來。在旁正忙乎做飯的奶奶看我這樣做,便放下手裏的淘米鍋,走到我的麵前對我說:“傻丫頭,點不著了吧?還是讓奶奶教你吧。”她把灶膛裏被我塞滿的劈柴掏出來,邊幹邊對我說:“俗話說得好‘人要實,火要虛’,放這麼多劈柴可不行啊。”我驚奇地說:“呀,還有這麼多說法呢。”她又接著給我講:“你不懂吧,慢慢學。”我認真地看著奶奶操作,隻見她從盒子裏挑出很細小的劈柴,再從盒子底層揪出一塊報紙,用手揉搓一下,把紙團放在灶膛裏,而後用細小的劈柴堆積在紙團上,再用打火機引燃紙團,微弱的火苗即刻蔓延起來。奶奶再繼續添上稍大些的劈柴,火苗越燃越旺,不一會兒,滿堂的火苗照亮了我和奶奶的麵龐。奶奶微笑地看著我問:“小靜,看到了嗎?”我點點頭。她又接著說:“光學會點頭可不行,應該懂得其中的道理。”我不解地看著奶奶問:“燒火會有什麼道理?”她繼續說:“你還小,不懂的事太多了。”她指著灶膛裏的火柴說:“燒火要虛,做人要實實在在的,而且幹啥事都要一絲不苟,三思而後行啊!你現在可能不理解奶奶說的話,等以後你會慢慢回味奶奶說的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