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祥夫
在母親那家常而又絕不家常的“八十歲的麵條兒”裏,藏著不知多少不是情節卻又勝過情節,而且是比情節更情節的東西嗬!
每逢我喝得醉醺醺的時候,我的母親總是很生氣地說我:“你怎麼又喝酒了,又喝酒了。”母親從來都不肯多說我什麼。但她總想讓我在她那裏吃點兒什麼,或者就讓我拿點什麼回去。我呢,卻拗了性子偏偏不拿,不吃。母親老了,做活兒已經不那麼利落,拿東忘西,眼睛也不太好,所以菜總是洗得不太幹淨,我常問自己是不是嫌母親的飯菜不太幹淨?
我的嶽母六十歲的時候忽然生病了。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她已不省人事了。看她靜靜地躺在那裏讓我感到害怕,害怕她會突然離我們而去。平時,孩子們好像都忽略了她的重要,她是那麼瘦、那麼小,躺在那裏,閉著眼睛,我忽然在心裏深深感到對不起她。
從醫院出來,我想去看看我的母親。母親正在那裏吃飯,母親的晚飯是麵條兒。我突然那麼想吃我母親親手擀的麵條兒。麵條兒是母親親手擀的,很細很長很滑溜。正像我小時候愛吃的那樣。我在廚房裏吃了幾口,又到母親的桌上夾了一筷子芥菜絲放在碗裏,味道真是好極了,是我熟悉的味道。是我母親親手擀的麵條。我小時候吃了多少母親親手擀的麵條?這怎麼能讓人計算得來?母親已經八十歲了,今後我還能吃多少次母親親手擀的麵條?我吃著,眼淚便無聲而下,流到我的碗裏。我吃著麵條兒,想著這些,想著躺在醫院那邊的老嶽母,我的淚水怎麼也停不住。
吃著八十歲老母親擀的麵條兒,我怎麼能禁得住自己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