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閣下是哪裏人氏,又是來自哪路窯場的高人?”舒妍問向他。
“姑娘抬舉了,在下張從樸,汝州嚴和店人氏。這位王姓兄弟來自北邊彭城。”
“原來都是大窯場的同行,幸會兩位。兩位想必也是受了京中急召而來,不知此番大內是何設想了。”
“我隻知這次趙大官家命將作監下屬的修內司和東西窯務親自主持,於後苑造作所特設出一座官家作坊,欲雇募天下良工匠師,專為其製作器物。那場越州清泉山莊的入門比試,就已是為今日準備的。隻可惜,天妒英才……”張從樸忽然意識到言辭欠妥,便改口道:“不過姑娘可是名副其實的越州老怪的傳人,有舒姑娘參與此次大內窯場的事務,總是錯不了的。”
“張兄謬讚了,其實說起技藝,我那兩位越州的師兄都不在我之下,隻是……”
“哎,”張從樸卻打斷了她的話,“誰說不是。譚兆琋本也是我同窯同門的師兄,手上技藝於汝州無人可出其右。本以為他輾轉饒州,又被收作卿老怪的關門之徒,必是前途無量的,誰知竟出了這樣的意外。”
“你是說,譚師兄他與你都是汝州人士?”
“不錯。他先我三年進得嚴和店的窯場,我倆共事也有十多個年頭,崇寧元年,譚師兄自覺在汝州無甚前途,攜家眷舉家去了饒州另謀出路。想來他在饒州該是發展的不錯,否則也不會被選為老怪的入室弟子了。”
舒妍正唏噓這件事,便見又有幾人跟著方才的內侍進得殿來。堂內一下子便也有了十來人。此時,殿外忽又見一身著緋色官服和一身著綠色官服的人走了進來,眾人瞬時都靜了下來。
緋衣官員便是將作監的掌事,待眾人參拜後,他朗聲道:“諸位,奉天家之命,特邀我朝各路良匠入京師以備大用,實為各位的榮幸。官家素來看中窯業,近日還於政事堂會同三司使特議了此事,即希在京中特設一官窯場,為延福宮以及大內諸殿專供陳設與日用之器。此次官匠的任用非以往雇募製可比,按例工錢之外,另許普通工匠五百貫錢一年,似諸位這般各名窯場的首席匠師,則得三千貫錢一年,賜汴京戴樓門、南熏門、陳州門內宅邸,另免去家族內二十年雜役。若有特殊貢獻者,還可另或賜封。”
如此重賞,也是大宋自開國以來,聞所未聞之事。眾人便是一陣交頭接耳的唏噓。舒妍雖久聞當今聖上,神宗第十一子趙佶素喜金石文玩、書畫羽翎,也對陶瓷有著不俗的品味與鑒賞,當年還在端王府邸時,便已聲名遠播。卻也想不到,他竟可以如此不惜工本地為官窯器物添柴加火。
將作監掌事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不過,既是官家的活,斷也是半點馬虎不得的。眼下從窯場的選址,備料的選用都需各位出謀劃策,盡快拿出個主意。此外,既是朝廷耗費巨資對各位委以重任,也需各位從原來的窯場分出一己之力,入官家窯場者,至少同朝廷簽下五年的雇傭合同,頭五年除去度歲半月、寒食、冬至各十日,或家中喪日外則必須常駐京師窯場。各位亦可向官窯場推薦工匠,所推工匠經考核通過,則需簽下至少三年的窯場合約。工匠雖不給汴京宅邸,卻提供食宿。”
在場的各路匠師在此優厚待遇之下,早已心中竊喜,無一不願速速簽了這紙契約。於是,朝廷便又給出了一月時間,讓眾人安置田宅,並將家眷隨遷於汴京。
臨散前,那將作監的官吏卻突然攔下了舒妍:“姑娘且慢,這位可是越州老怪的衣缽承接者,吉州廬陵舒家窯場的舒妍姑娘?”
舒妍倒也鎮定地行了一禮道:“正是民婦。夫家為江寧杜氏。”
“噢,還請杜夫人借一步說話。”說著便將舒妍引過一片穿廊,來到了一個內廳。
幾案上,早已備好了些許點心,那將作監的官員又命人奉上了茶水。不多會兒,門外有兩名內侍隨著一人走了進來,那將作監竟也起身向其行禮。舒妍見此人的裝束模樣,雖是個內侍不會錯,但能讓緋色官服的官員行禮,那定是個大有來頭的內侍了。便也隨之行了個大禮。
內侍細細打量了一番舒妍,啜了一口茶道:“舒姑娘果然品貌不凡,實不相瞞,官家一直關注著此次舉國瓷業選匠一事。姑娘自打那日越州應試,一舉入得卿老怪門下,我等已經關注著了。之後,沒想到姑娘竟能脫穎而出,受了老怪的衣缽,想來必是技藝了得。隻是,卻未料想越州出了此等狀況,否則其另兩位門徒當也是此次官窯選匠的不二人選。官家對舒姑娘的手藝也頗為好奇,此次官窯場的選址、用料,想必還需依仗姑娘出一份大力了。”
舒妍聽聞他這一席話,心中已知這內侍口中雖是誇讚,實則是想用選址開窯一事來考驗試探自己,隨即禮貌地回道:“大官過獎了,舒妍不才,隻怕是辜負了師傅的一番厚愛。他老人家與譚師兄枉死餘姚,案子至今也無下落,舒妍著實愧對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