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的排長職務就被罷了,就覺得他特別擰巴特別可恨,往他水壺裏放毛毛蟲,朝他被子裏塞豆子,多幼稚的事我都做過,他心裏明白是我在搗鬼,就是死咽下氣不出聲。終於有一天他憋不住了,說小楚咱能不這麼處不?我又好氣又好笑,就逮著機會膈應他呢,順口就回過去了,咱不這麼處怎麼處?處對象?這話一出我們全愣住了,擰個腦袋誰都不敢看誰,我心一橫就豁出去了,往他臉頰一親惡聲惡氣地說,我還就跟你處上了!他又臉紅了,憋了半天一個字沒憋出來,直接撒丫子跑了,那晚他沒回營裏,朝著大山唱了一夜‘日落西山紅霞飛’,第二天就跟鬼附身了一樣,看我的眼神特別坦蕩,逮個沒人的時候就把我摁牆上給親了。”
這時太陽已經偏西了,殘陽如血,楓華遍地。阿路推著楚寒沿著落葉鋪成的小路走在回程路上,煙頭已被細細踩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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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以後楚寒便再也沒有提起那之後的事,阿路深諳事理,若不是楚叔叔想繼續傾訴於他,就萬萬不可去觸及他的傷心事。
很久火紅便被雪白覆蓋,遠處的樹林承受了太多來自雪的壓力,許多細長的枝椏會在半夜突然被折斷,積雪撲簌簌的落了一地。大院離市區太遠沒有通暖氣,大堂裏還留著早年沒有拆掉的中不中洋不洋的壁爐,阿路起了個大早,給楚寒準備好早餐就裹緊棉衣帶好麻繩去到小樹林裏撿樹枝回來燒。
“阿路!阿路!”
楚寒今天起得早,醒來之後沒有看到阿路,回音讓空曠的大院更顯荒涼,比那片漫無邊際的白還要清冷淒寒。楚寒撐起上身,把床邊留聲機的唱針放下來,膠片開始快速旋轉,房間裏響起《So Long, Farewell》的歡快旋律,可孩子們清亮的聲音並沒有讓楚寒好受一些,他看到台曆上的紅圈離準時到來的今天越來越近,嘴唇不自覺的抿成了一條線。
阿路回來時聽到楚寒房間裏傳出的音樂聲嚇了一跳,放下樹枝就連忙趕了進去,他的頭上還留著沒有拂下來的雪粒子,碰到驟然溫暖的空氣都融成了水珠掛在頭發上,凍得阿路打了個顫。
“對不起!楚叔叔!“
阿路喘著粗氣向楚寒道歉,上前將楚寒抱到輪椅上。
“我去樹林撿樹枝了,我以為很快就能回來的,沒想到雪那麼深,走得慢了點。”
阿路並不怕楚寒,楚叔叔在他眼裏並不像平常雇主那樣刻板而吝嗇,他隻是一個被往事壓得未老先衰的中年老人,他深刻的明白楚寒需要自己,他是他在這遠離人群的大院裏唯一可以說話,感知自己存在感的人。
楚寒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輕輕擺了擺手,繼續專注地聽著那歡快的歌曲。窗外的雪漸漸下得越來越大,落在地上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留聲機裏驀地發出刺耳的雜音,阿路凝神一看,發現膠片早已碎成幾片,隻是用膠帶勉強的粘了起來,在唱針劃過膠帶時便會發出雜音,在被寂靜包圍的大院 裏顯得異常突兀,阿路眼眶一熱,一大滴眼淚就砸在了地上。
{4}
火光照得阿路的臉彤紅彤紅,細細的汗珠子從額頭上冒了出來,他用樹枝撥了撥火堆,拍了拍手起身給楚寒倒茶。楚寒膝蓋上蓋了件軍綠色的厚大衣,正在認真地看著《魯濱遜漂流記》,時不時還用鋼筆劃段做筆記,阿路把茶放在茶幾上,熱氣蒸騰四散,倒是給這隆冬平添了幾許暖意,他沒有打擾楚寒,靜靜地在他對麵坐下,正巧看到楚寒翻頁,書頁間夾著一張照片。
楚寒盯著照片遲疑了片刻,阿路模糊得看到上麵有兩個穿著軍裝的人,個子一高一矮,高的那個露著一口白牙笑得明眸閃耀,肩膀正搭在另一個人的肩膀上,那個人直挺挺地站著,表情太嚴肅反而顯得喜感,而那個高個的,明顯就是年輕時的楚叔叔,不同於現在的蒼白,那時的他皮膚是健康的蜜色,說不上非常英俊但看上去就豪爽可親好相處,那個個子矮了一截的雖然表情嚴肅但端的就是一張娃娃臉,和身上的軍裝不是很合襯。
“他就是秦舟。”楚寒拿起照片放在眼前深深凝望,嘴角溢出一絲淺笑,“別看他長得小身材又瘦弱,經過我的特別訓練,排裏比他厲害的還真沒有幾個了呢。”
阿路凝神靜氣地聽著,連呼吸也變得綿長輕慢,生怕打斷了楚叔叔如同夢囈一般的回溯,樹枝在壁爐裏燃燒著,發出“嗶啵嗶啵”的聲音,跳動的火光照得楚寒的影子搖搖欲墜。
“自從我和小豆芽歪打正著地互表心意了之後,我第一次覺得當初來參軍是有意義的。在那之前我並沒有什麼理想,覺得這日子隻要混混就過去了,現在有了小豆芽,我開始思考未來,什麼時候退伍,要怎麼賺錢,怎樣跟二老交待,去哪裏去領養個孩。每天訓練完我躺床上就想,想得心裏發甜的時候就恨不得摟住小豆芽親一口,可我隻能看著他床鋪的方向望眼欲穿,想得受不了了就摸出枕頭下的煙聞一聞,煙草味能讓我冷靜下來,告訴自己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