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祖山山腰的雪早化了,雪水順著各條山穀彙聚到山腳的一個大寒潭中。寒潭深不見底,水位寒暑不變,相傳便是濁水的源頭。隻是這裏的水流清澈舒緩,含泥沙極少,甘甜的細泉因源自青黑的岩石縫隙,因此得名為黑水。這時烈日當頭,正是一歲中最熱的時候,可山頂的雪卻始終不化。由遠處望去,山頂直入雲端,雪和雲便分辨不清,這山直如頂天一柱連接著天地。
一片荒漠上,黑壓壓的幾萬人自東向西排成數個隊伍,正艱難跋涉著。日頭逐漸西沉,眾人走得越發慢了。隊伍最前頭手持大斧的粗壯漢子索性停下來,他身上的鹿皮袍已被汗水洇透,胸口濕漉漉地一片,肩頭卻因受了日光的照射,結出白花花的汗堿。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擦拭掉額頭上的汗珠,駐身回望著來時的方向。黑祖山峰頂還未被地表吞沒,但也隻剩下模模糊糊的一團影子,孤零零地立在群山之間。遙遙望去,但見彤紅的落日,斑駁紅霞,和齊齊飛過的鴨鷺。
“留連高坡上的黃土了麼?”齒象在身後問。
“我隻惦念著東方的平原沃壤。”磯岩背對夕陽,邁開大步。
有熊族遷離黃土坡已三十餘日,族人跟著持斧的頭人磯岩一路向東。他們翻過溝壑折回的山巒低穀,穿越了遍布白骨的荒漠,趟沼澤、過草地,打跑了追趕而來的矮個子黑牙部族。他們在一片漫眼亂石紅土的戈壁處被幾十頭蒼狼圍住,在對峙了兩個晝夜後,蒼狼被他們用身上的獸皮點起的火焰嚇走了。他們還用煙火熏燒迷霧森林中的黑色妖花,因它發出的濃烈香氣能使靠近它的鳥獸忘記呼吸,從而被它從地底伸出的刺蔓纏住,化成供它生長的膿水。族人們曾被困在一座禿山裏,山穀中有一條逆著地勢從窪地往高裏流淌的小河,在那裏,他們遇到一種野兔大小的灰鼠,它們不懼人,敢於衝靠近它的所有鳥獸齜出尖齒。磯岩令族人別招惹它,他們小心翼翼地沿著河流向上,最後河流消失在一個山洞中的泉眼裏,族人們穿過山洞,終於走出禿山。
在進入草原之前,他們遇見了大耳族人。這個尚未開化的部族還不曾使用火,更不懂禮儀羞恥,**著身體的男女們咧著嘴咿咿呀呀地蹦跳著,從耳洞裏穿過的草莖上掛著的許多蚌殼,它們相互撞擊發出沙沙的聲響,磯岩猜測大耳族人那異常肥大的耳朵或許就是這些重物累日牽扯的結果。
有熊族人碰巧見得一次大耳族人的捕獵。一個粗壯的大耳族男人用石塊砸死一隻野兔,其他族人蜂擁而至,將野兔撕搶成無數碎片,和著毛血一起塞進嘴裏。有熊族人從沒見過這麼野蠻的部族,他們個個驚得瞪大了眼,相互對視著說不出話來。磯岩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想部族和這群野人發生抵觸摩擦,率領族眾從一旁的密林繞過大耳族的地界。
磯岩帶領族人向南繞過荒漠,走了十餘日,眼看著快要越過荒漠進入無邊的草地了,在荒漠和草原中間的開闊地上,隨處可見零碎的白骨。一群腰間圍著樹葉的卷發人擋住他們,這群卷發人臉上塗抹著猩紅的怪異的圖畫,有熊族人知道那定是用血留下的顏色。卷發人高叫著朝有熊族人擲出石塊、木棒。磯岩帶領部族的獵手們輕易地打敗了來犯者,磯岩改進的弓矢發揮出很大的用處,銅製的箭簇連牛馬的獸皮都阻隔不住,**身體的卷發人更是無法抵擋了,磯岩不想造成過多的殺戮,隻令獵手們寥寥射了數箭。幾個卷發族人中箭倒地,其餘人發一聲喊四處散去。
有熊族人沒有追趕,眾人還急於趕路,可是令他們想不到的是,他們沒走多遠,赤身的卷發族人就返回戰場,這群野人竟像爭奪腐肉的鬣狗一樣,搶回戰死的夥伴,爭相分食起來。
“原來先祖們傳下來的那些駭人事跡都是真實的!”磯岩驚歎道。他起初是不信部族裏世代相傳的那些傳說的,他認定那是老人們恐嚇後輩藉此樹立威信的虛妄之談。但一路上經曆的這許多驚奇怪誕的事物使他越發相信,他們現今遇見過和正要麵對的,正是許久以前,先祖們從東方遷移到黃土高地所經曆過的。
“繞過黑水,前麵是望不到邊際的草原,先祖們走了二十八日方穿越了它,我們現今有先祖留下的路圖道標,”磯岩揚起部族頭人代代相傳的羊皮卷,拍著身旁一座用石塊搭起的方塔說道,“二十日,我們就可以穿過去。相傳這片草原有成群的牛馬鹿羊,也有數不清的羆狼獬豹,更有許多毒蟲猛禽,進入草原後,族人不要分散,勿得單獨行走,以免遇險無法相互援手。”族人抬起右臂,齊聲應答,磯岩舉起大斧,帶領族人們進入了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