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始至終,我都沒覺得這個女孩的臉上有一絲血色,不過我非但沒有害怕,還覺得很高興。
因為終於有人陪我說話了。
世界上有兩種人不會畏懼鬼神。瞎子和小孩。
我不是瞎子,但那時候我確實是個無知的孩子。所以我走了過去,笑著端詳著女孩,女孩似乎有些吃驚,但隨即也笑了起來。
我低頭看著她的腳,沒有穿鞋,但是也沒有濕,甚至她的全身找不到一點被雨水淋過的痕跡,從門檻到她站的地方,一點異樣也沒有,仿佛她是飄著進來一般。
‘你迷路了?’女孩開口了,聲音很亮,帶著很強的穿透力,如同泉水般清澈透明。但是奇怪的是她的話居然很清晰,但是卻一句回音也聽不到。我自然答複她,自己是隨著父親來的,結果迷路了。
女孩笑了笑,雕塑般的五官組合的很漂亮。
‘我陪你聊聊吧,等你父親來。’她走了過來,輕輕地撫摸了下我的額頭。然後和我並排坐在了高高的門檻上。她的手並非如我想的一樣冰冷,相反,和外麵的春雨相比,她的手心更溫暖。
‘你的衣服濕透了,如果不弄幹,小孩的骨頭軟,寒氣入骨,對你可不好。’她笑著說,我則為難的看著如同膠水一樣粘在身體上的衣物。
‘你為什麼沒有濕呢?你不是也從外麵來麼?’我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奇怪地問女孩。
‘我當然不會被淋濕,你覺得一滴雨可以淋濕另外一滴雨麼?’我對她的話不是很了解,她似乎知道以我的年紀無法理解,便不再說話,隻是用手平放在我肩膀上,不消多久,我感覺身體開始暖和幹燥起來,原來所有的水居然從衣物上吸了出來,凝聚在女孩的手上,然後又慢慢消失。隻是做完這一切後,女孩的臉色更白了。
我和女孩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隻是她的注意力始終在雨中,在山外,總是心不在焉,仿佛在期盼什麼人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記得天色越來越暗,外麵的雨也越來越大,而且起了風,山上的風和平日裏的風不同,像刀子一樣,又重又沉,仿佛要把我扯碎一般,我隻知道自己越來越想睡覺,雖然心裏很期待父親的出現,可是覺得這希望越來越小了。
當時忽然有種想法,如果我死在這座墳山上,倒也是算得上死得其所了。
女孩麵帶憂愁地看著我,雙手扶著我肩膀用力搖了搖,我多少恢複了些神智。可是腦袋沉甸甸的,脆弱的脖子仿佛支撐不住,隨時會斷裂掉一樣。
四周的溫度越來越冷了,空曠的山穀居然能隱約聽到哭泣聲。我無法分辨是那些上墳祭拜者的還是那些留戀人世不肯離開的靈。總之我的身體從未有過如那次般的舒服,仿佛整個人都輕飄起來。女孩似乎很著急,用手指輕輕地劃過我的臉龐,像微弱的風拂過一樣的感覺。
‘醒醒,睡著了會被凍死的,山上的氣溫降的很快。’可是她的聲音在我聽來也越來越遙遠,瞬間被雨聲吞沒了。
‘你是人啊,還這麼小,這世界應該還有你隻得留戀的東西啊。’她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你不是麼?’我笑著問她。女孩見我肯回答她的問話了,也笑了起來,無論是著急還是微笑,她的臉都仿佛同水做的一樣,都是如此的透明真實,不參雜任何雜質,絲毫不做作,就像剛出生的嬰兒,開心就笑,惱了就哭。可是人往往如是,越是長大,越是入世就反而把娘胎裏帶出來的東西都扔掉了,據說人在剛出身的時候其實都會遊泳,而且水性極好,這也是為什麼有的父母在孩子出生不久就經常放在水池裏鍛煉他們的水性。而有部分人則漸漸忘記了自己的天性。不知道這算是人類的進化呢,還是退化。
斯巴達克人在孩子剛剛出世就用烈酒為他們洗澡,如果孩子身體不夠強壯,就會當場抽風而死,所有人都不會為他的死哭泣悲哀,包括他們的父母,因為不夠強健的人,在戰場上遲早會被淘汰。
所以那時候的我忽然明白了個道理,大多數時候,還是要靠自己,因為,當你想去依靠任何東西的時候,你就把背後出賣了,你回不了頭,你無法預知後麵究竟是一堵牆,還是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