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墨色靜靜流淌在布滿了薄繭的白皙手心,琉璃細嫩的指尖下意識將其纏繞,一圈一圈纏緊又一圈一圈鬆開,像一段翻來覆去難以消解的心事。
暮色漸起,已經有微涼的風打在身上,她卻渾然不覺,一雙狹長的眸子裏竟不複往日的銳利,反而透著一股慵懶的迷蒙,微微眯起的瞳仁裏光華流轉,大約是在想事情。
這樣子,倒像一隻伏臥在屋簷曬太陽的貓咪。
然而琉璃覺得今日自己大約是摔傻了。
她從早上被獨自留下時起,一直到現在,半個上午和一整個下午的時光,竟然一直在想著高孝瓘那張欠扁的桃花臉!
沒錯,一定是早上自己摔得那樣狠,腦袋被磕到了才會這樣的,一定是的。琉璃心中自我安慰,卻有些煩躁地從屋脊上盤腿坐起,抓了抓一頭烏黑的長發。
可是為什麼她卻能在腦海裏那樣纖毫畢現地勾勒出高孝瓘那張臉啊!難道平時她看他竟然看得如此仔細?!
不過說起來,自從跟隨在高孝瓘身邊後,琉璃這還是第一次與他分開,沒了這家夥的聒噪和打趣,她倒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心中哀嚎一聲,琉璃卻又忍不住俯瞰了一眼府門,卻依舊不見高孝瓘策馬歸來的身影,倒是來夜市的小攤販已經準備開張做生意了。
再次不爽地瞥一眼大門,琉璃又躺倒在屋脊,真真切切地覺得自己大約是瘋了。
即便是離開了師兄和師父這許久,她也沒有如此坐立不安過啊……
一想到骨十一和琤璵,琉璃不禁又想到了自己不慎丟失的那支木簪子。懊惱地翻了個身,她心中嘟囔:算了,丟就丟了,反正肯定是再也找不回來了的。
琤璵師兄的手藝也不怎麼好,她勾勾手指,盯著自己手掌上的薄繭想,他那麼傻,明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的,沒事還許什麼約定,沒的隻教人想起來心酸。
師父也是,又嚴厲又迂腐,如今骨家都凋敝成這個樣子了,還偏要攬了一身的責任,固執又刻板地守著族訓做什麼!連人都沒了的宗族,族訓又有什麼用!
她恨恨地咬了唇,腦海中卻還記著自個和琤璵背著師父悄悄溜進廚房偷雞腿的事情,每次她都栽贓到師兄頭上,害得琤璵師兄要頂著大太陽在演武場打拳,白皙的麵皮被曬得通紅。
還有那年雨夜裏,自己無故發起了高燒,師父不僅親自去請了大夫,還折騰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自己完全好了,他才輕舒一口氣,放下心來的模樣。
往事其實,曆曆在目。
眨眨眼睛隱去眼底一抹晶瑩,琉璃重新又坐起身來,不行,她以後不能總盯著高孝瓘那張妖孽的臉看了,若是對他也懷了對師父還有師兄那般深切雋永的情感了怎麼辦。
或者,若是懷了那種與師兄不同的,更為危險的感情……怎麼辦。
甩甩腦袋摒棄這堆亂七八糟的遐想,琉璃下意識地往府外看去,卻恰好瞧見個剛剛張羅好的攤子,立起的竹架子上掛滿了一串一串的麵具,頓時心中靈光一現,忍不住勾了勾唇。
琤璵與孟九姬商議好先留在鄴城尋找琉璃師妹後,想了想還是寫了封信送到了驛站,隻是也不知多久才能送達吳興郡的骨家去。做完了這些便也夜幕降臨了,他卻突然不曉得再該做些什麼,隻好靠在窗邊,手中把玩著那支細長樸拙的簪子發呆。
從窗子望出去,恰好可見鄴城熱鬧的坊市,琳琅滿目的小攤和叫賣,行人也多,倒是與吳興郡不一樣的景象。
有微涼的夜風從開著的窗戶吹進屋子,琤璵常年習武自然不覺得冷,卻惦記著九姬總是衣衫單薄,便回頭與她道:“孟姑娘,鄴城畢竟靠北天涼,你還是多添一件衣裳罷。”
正看著不知什麼書的九姬聞言便抿唇道:“無妨,我不怕冷。”
琤璵這才想起來,這位孟姑娘估計比起自己的身手來隻有更好,怎麼會怕冷,一時又有些尷尬,幹笑一聲便又將視線轉到了窗外,去瞧那熙熙攘攘的夜市去。
誰料這眼掃視,他卻冷不丁一下子瞪大了雙眼——這條街東北角上,那,那個立在販賣麵具的攤子前饒有興致的小姑娘,怎麼長得與師妹如此相像!
沒錯,高高束起的烏發,狹長銳利的眼眸,瓷娃娃般細致的肌膚與一身漆黑的短竭形成鮮明對比,沒錯,真的是琉璃!
琤璵心中一陣激動,竟連與孟九姬說一聲都忘了,直接便從二樓跳窗而出,引得目擊者一陣驚呼出聲:“不好了!有人從樓上掉下來了!”
孟九姬哪裏想得到琤璵會突然來這麼一出,猝不及防間,琤璵早已從窗子裏翻了出去,她忙起身幾步走到窗邊往下看,卻見琤璵倒絲毫未受傷,輕巧落地後便朝著坊市的某一處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