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兵器(2 / 2)

九姬倒沒有介意什麼,隻捧著個溫熱的杯盞:“不記得了。”

怎麼會呢?琤璵抓抓後腦勺,還欲待開口,卻見九姬手中捧著的竟不是酒,而是一杯白霧嫋嫋的觀音茶,不由得疑惑道:“你今日……怎麼改喝茶了?”

這回倒輪到九姬反問了:“怎麼,誰說賣酒的就不可以喝茶了?”

呃,也是。

“酒醉易忘。有時候我想要想起什麼事情來,便喝茶了。”

“你要想起什麼事情來?”琤璵湊過來問道。

九姬卻沒有立刻作答,隻輕抿了口醇香微苦的觀音茶,眼神透過青綾望向門外飛舞的細雪,平靜而悠遠。半晌才道:“我想憶起一些故人的事。”

孟姑娘的故人……琤璵定定看著九姬,旁人都是酒醉了才會哀歎過往,為何九姬卻是越清醒,越哀傷呢?

“我好像一直在等一個人。”不曉得琤璵在想什麼,九姬隻接著道,“隻是這樣枉等了許久,卻連自己要等的是誰都記不起來,是不是很可笑?”

琤璵微怔,九姬薄唇抿起個自嘲的笑。

“仿佛誰都知曉我在等誰,可是誰都不肯告訴我,隻要我自己蒙在鼓裏兜兜轉轉,成了個局外人。”她接著歎息,“連你都置身其中了,隻有我是局外人……”

他置身其中?琤璵越發摸不到頭腦了,怎麼九姬的故人還與自己有了聯係……難道說九姬等著的其實是自己的師父骨十一!

所以師父才會指名要自己來長安巷的酒肆打酒!

琤璵被自己的想象震驚,自動腦補出師父與孟姑娘還有已故師娘之間的一段纏綿哀婉的愛恨情仇,想想如今師父那一臉的褶子,再看看九姬年輕光滑的臉,不由得唏噓感慨。

果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啊!

完全沒料到琤璵內心強大的扭曲事實的YY,九姬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一時間酒姬內卻無話了,不時有細微的雪粒自敞開的大門裏湧入,隨即便被室內的小火爐蒸騰的熱氣融化,無聲跌落在木質地板上。

“琤璵。”九姬清冷的聲音響起時便有些突兀,驚醒了還在心中編造師父與孟姑娘一段往事的琤璵,隨即他意識到這還是孟姑娘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由得有些無端的喜悅。

“怎麼了?”

九姬將杯盞中已經微涼的茶一飲而盡,才接著道:“多謝你陪我。”

多謝你陪我,每一天,每一年。每一生,每一世。

琤璵走後,天色便漸漸暗了下來。雪越下越大,九姬手中依舊把玩著那個已經見底的杯盞,呆立了許久,才頓了手。

還沒有掌燈,室內比外麵還要昏暗,隻有尚未熄滅的紅泥火爐冒著星星點點的紅光。

九姬突然素手一抬,繞到腦後,解開了覆在臉頰上的青綾。

輕盈的綾緞悠悠滑落在烏木櫃台,九姬緩緩睜開雙眼。若是琤璵此刻還在,見了她的樣貌必然會驚呼出聲罷。

黯淡無光的眸子,滿滿布繞在眼尾眼角的細密疤痕扭曲交纏,竟生生破壞了一張本該絕色的容顏,在灰暗天色的襯托下,教人心顫又心疼。

這……是用荊棘纏繞,還是用利刃劃動,才可造成如此密密麻麻的舊痕?

纖細的手指依次劃過滿布在眸子四周的傷痕,九姬喃喃道:“又開始痛了……”

原來真的有一種傷疤,是曆經千萬年沉澱也難以好全的啊。

高孝瓘的馬車卻不走大路,在鄴城不知名的小胡同裏彎彎繞繞,最終停在了一間門麵破破爛爛的鐵匠鋪子前。

一方歪扭的牌匾,上麵不甚精心地草草書成兩個字:打鐵。這麼個漫不經心的匾額掛在不經修飾的門麵上,倒甚是合拍。

琉璃蹙眉,高孝瓘這又是哪一出?帶她來這麼個破爛鐵匠鋪,難道是要給她打一柄同樣破爛的大刀做賞賜?

高孝瓘自然瞧見了她的神色,抿唇笑道:“進來罷。”

琉璃遲疑了一下,還是抬腳跟著他走了進去。

迎麵而來的是撲鼻的酸澀氣息和火爐燒旺的滾滾熱浪,狹小的院內雜亂不堪,如珠玉光彩的高孝瓘立在其中,真是說不出來的違和感。

琉璃卻敏銳注意到院內那個赤膊的老頭子,花白的發須,渾濁的眼睛,古銅的臉上滿是皺褶與豆大的汗滴,正輪著把瞧來比他還重的鐵錘捶打著一柄剛出爐尚通紅的大刀,精瘦的上身因用力過度而鼓起道道幹癟的肌肉線條。

高孝瓘笑道:“大師,我來取前些日子來訂的那枚兵器了。”

誰料那老頭子卻理都不理他,隻管一下下捶打著刀刃,揮汗如雨。

琉璃卻敏銳察覺到,這瞧來毫不起眼的老頭子輪著的那把大鐵錘,每一次砸下的力道,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