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間酒肆真的是與他想象的一致的。所以,難道他曾來過這裏?
這樣莫名其妙的熟悉。
看一眼門前蓋得嚴實的粗陶大甕,琤璵頓了一下,才抬腿跨過烏木門檻。
屋內有些昏暗,最引人注意的是個小巧的紅泥火爐,其上煮著的不知什麼酒正冒著嫋嫋的白霧,平靜的酒麵已經泛起蟹眼小泡,滿室的溫的醇香,溫暖了這一方天地。琤璵的注意力皆被此吸引,竟沒瞧見色澤沉沉的烏木櫃台後還立著個人。
青衫的女子,黑漆如瀑的長發,雙眸上覆著厚厚青綾,下巴尖削,一抹殷紅唇線微勾。
青綾下的視線轉向正聚精會神研究冒泡醇酒的琤璵,薄唇不由得抿起個淺笑:果然還是來了。
“客人若對這梅子酒感興趣,不如坐下來與九姬好好對飲一杯。”
清冷似水的聲線響起時,倒驚了琤璵一跳,這才注意到烏木櫃台後那抹青衫玲瓏的身影,頓覺有些尷尬,這樣一個大活人站在此處自己竟然沒瞧見,真是失禮了。
“方才隻被這酒香吸引,竟未注意到姑娘,是在下失禮了。”琤璵忙拱手致歉道。
九姬瞧著現下不過十三四歲的琤璵中規中矩地行禮,一臉稚嫩青澀卻又少年老成的清秀模樣,卻聯想到他原本樣子的妖孽風華,風流倜儻,一時間竟也難能地恍惚了一瞬,這才又道:“不妨事,許是我家的酒釀得不錯,才得了客人青睞罷。”
“的確,姑娘家的酒隻聞香氣便引人垂涎。”琤璵笑道,沒想到酒姬裏這姑娘的模樣雖清清淡淡,卻令他有莫名的安心,忍不住地想親近。
“既如此,那公子便請坐罷,這酒煮得恰到火候,無人共飲倒是可惜了。”九姬抿起個淺笑,從烏木櫃台下取出兩個繪了灼灼木棉的細陶杯盞來。琤璵一見那豔紅的花瓣,想到後山那已經凋謝的木棉花,一時間倒沉默了,便隨著九姬一同在茵席對坐,斟了兩盞溫熱的梅子酒。
冬至天色最涼,朦朧的細雨一會兒便凝成了細密的雪粒,薄薄覆了青石板一層。屋內卻熱意騰騰,紅泥火爐的小火微醺,映紅少年白皙的臉。
原來每一世,都有緣分牽扯不斷,隻要相見的人,便終能見到,時機不早不晚。
總能把酒言歡。
琉璃卻在屋簷翻來覆去,心不靜,動靜也就小不了了,不時有瓦片翻騰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高孝瓘抿唇笑著道:“琉璃,不是說過你晚間不必非歇在屋頂上嘛,現下可是寒冬臘月,凍壞了怎麼辦。”
“……”
“你若是睡不著的話,不如來講個故事聽聽?”
琉璃聽著屋內不時傳出的清朗少年音,不由得也挽起個無聲的笑,隻是卻還想著今日高孝瓘曾與她說,所謂暗衛,必然是要經曆鮮血的洗禮,才能在險境當前巋然不動,麵不改色。
可她雖沒見過鮮血迸濺,卻也自問能在險境麵前麵不改色啊。
而且高孝瓘還說,她是他唯一的暗衛。
莫名地覺得肩上擔子沉重,可又覺得莫名的心安。
這心安掩蓋了她對於未知命途的畏懼,源於她曾經不屑的那個少年所給予的信賴,仿佛師父與師兄這樣的溫暖的存在,讓她覺得入了鄴城以來所有的漂浮不定的心緒皆塵埃落定了。
他說,隻要彼此信任,心有靈犀,他一定要將她訓練成北齊第一暗衛。
這話正正合了琉璃心意,她雖不喜這條路,但是既然做了,就必然要做到極致。
正想著,琉璃卻突然發覺背上又一陣針刺的涼意,正如秋圍時無二的視線密密麻麻地將她兜頭籠罩,琉璃身子一僵,竟動不了了。
高孝瓘見半晌琉璃也不搭一句話,以為她終於睡著了,便也吹熄了宮燈,桃花眼中依舊釀著笑意,安心睡去。
全然不知屋簷上發生了什麼刀劍無影的狀況。
“你究竟是何人?”琉璃立在屋簷一角,狹長的眸子滿是冰冷肅殺,牢牢盯著對麵那同樣一身黑衣容貌平庸的男子,他的眼睛分明是渾濁無光的,琉璃卻覺得此人絕不可小覷。
因為他正是當日秋圍時,混在人群中盯著自己的那人。
見琉璃一幅劍拔弩張的緊張氣勢,骨七渾濁的眼睛一轉,冷哼道:“你家四公子的安慰交在你這般沉不住氣的暗衛手中,真是打眼呐。”
“你!”琉璃袖中的暗器早已蓄勢待發,卻被他的話壓得難以出手。
“我怎樣,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說罷,你趁夜而來,究竟所為何事?!”那男子周身氣勢分明收斂得極好,琉璃卻依舊覺得被壓製得無法移身。
骨七懶懶地一抬眼:“自然是要好好教導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