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不過是幾個少年之間的對話,當不得什麼大事,但是若不是高孝瓘隨機應變替高延宗把話音截了過來,隻怕太子心中便一定會梗上一根刺了。
畢竟太子曾被當今陛下斥過像漢人,少了幾分血性,延宗的話縱然無心,聽在他耳中也許會變成了諷刺。
風雲翻湧,在場的這些少年郎十年之後,隻怕皆會成長為北齊的棟梁,守著君臣之製,還是謹言慎行些的好。
這樣看來,高孝瓘的反應倒是很快,不負他的慧名了。琉璃抿起唇,文思可以,現在便要來看看他是否擅武了。
“看!西南那邊的密林中正有什麼蠢蠢欲動,是不是那群鹿出現了?我們快跟過去看看!”眼尖的高延宗突然叫道,引得一群少年郎紛紛往西南邊看去,果然林中簌簌,像是有什麼在行進的樣子。
“好!”太子從隨侍的宮人手中接過自己的弓箭,朗聲道,“今日便讓父皇看看我等日夜練習騎射的成果罷!”
高孝瓘唇邊揚起個自信的笑來,轉頭欲向琉璃索要自己的弓箭,卻恰好撞進琉璃灼灼盯著自己的眸子裏。
桃花眼對上狹長明亮的眸子,高孝瓘怔了一瞬,隨即微微一偏頭,以眼神詢問她:怎麼了?
琉璃卻在同時垂下眼瞼,將一直挽在右肩的弓箭取下來,漆黑鋥亮的重弓,交到了高孝瓘白皙修長的手中。
餘下幾人早已急不可耐地策馬揚鞭,爭先恐後地向西南有動靜的地方衝去,高孝瓘也來不及多言,便被高孝琬催促了:“四弟,再不快些,我們可就什麼都撈不到了!”
“這就來!”他笑著應了一聲,又回頭看了琉璃一眼,方策馬疾馳追趕上了前麵的兒郎們。
琉璃望著塵土飛揚中高孝瓘逐漸變小的背影,心中卻還想著方才他輕輕鬆鬆便從自己手中接過了那把極重的長弓。
臂力不錯。琉璃輕輕活動了活動已經被壓得酸麻的肩臂,也許高孝瓘的武功也修得可以,哪日最好來挑撥挑撥他,讓他跟自己比劃一場才好。
要她骨琉璃誓死追隨的對象,一定要足夠強悍。否則憑什麼要求她為了他槍林彈雨,以命相搏?!
圍場裏有馬蹄飛揚的煙塵滾滾男兒豪爽,吳興郡的長安巷卻還是一派恬靜的水墨景象。
酒姬門前的粗陶大甕依舊盛滿了澄亮香醇米酒,香氣透過不甚嚴實的木蓋一絲一縷地散發出來,將一方不闊的門廊縈繞,沁人心脾。
孟九姬依舊一身青衫,這色澤可輕盈明快,也可沉鬱穩重,此時她青綾覆眸不見悲喜,立在色澤沉沉的烏木櫃台後便更偏著於沉靜的意味來。
抿一口溫得熱熱的花雕,纖白的素手細細把玩著個黑陶小盞,黑陶襯得她手指更是白嫩,杯麵上一朵勾描細致的金菊正燦爛盛放。她的心思亦隨之宛轉。
這一世的琤璵還未找到酒姬來,她卻從素來喜好八卦的司命神君口中得知了,他這一世名亦為琤璵,隻不過卻多了個有趣的姓氏,骨。
骨琤璵。
當時司命神神叨叨地說,這一世為了讓琤璵更“設身處地”地感受世俗凡塵的生活,他還特意抹去了琤璵有關天界冥界的一切記憶,凡間八苦,生離死別,都得讓他好好體味體味才是。
九姬聞言隻是斜睨了一臉奸笑的司命一眼,歎道:“你們兩個,這幼稚的遊戲玩了數百年了還不厭煩,若是被天帝曉得他這樣遊戲人間,指不定會怎樣責罰呢。”
卻沒發覺司命的眼神黯淡了些許。
“九姬,你當真覺得琤璵這樣一世又一世地經曆輪回體驗凡世疾苦,隻是為了好玩?”他突然開口叫住了欲走的九姬,聲音暗沉。
九姬轉頭,纖薄紅唇微啟,青綾下的雙眸閃過一絲疑惑:“不然呢?依照他的性子,不是為了玩樂還能是什麼?”
司命接觸到她疑惑的神情,忽地想起琤璵的囑托,忙搔了搔腦袋換了副表情,嘿嘿笑道:“也是,那小子素來便風流,說不定隻是為了好好調戲眾多妹子罷!倒勞得我幫他寫一堆風流韻事的命格去!”
嘴上這樣說著,司命心中卻重重歎了口氣:琤璵,你這樣的癡心,這樣的隱忍卻瞞她瞞得這樣好,當真值得?
九姬卻毫無所察,隻是此時獨自一人百無聊賴地品酒,沒了那個聒噪的聲音,倒覺得哪裏都不得勁,心都空落落的。
不,一定是錯覺,她怎麼會總想著那塊聒噪又沒品的三生石,大約是這幾日沒什麼客人,實在閑得無聊了罷。九姬想著,將杯盞中的殘酒一飲而盡。
琉璃卻眯了眼睛,試圖在那一片稀疏的林子裏找尋出高孝瓘的身影。
卻不妨身後一雙銳利的眼睛牢牢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