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太驚悚了。
他明明隻是個寒窗十年卻還沒下場的書生而已,怎麼會神仙一樣穿梭在別人的故事裏呢?
九姬聞言卻突然唇角上揚,露出個淺淺的笑。
這一笑恍若天人,在她青衣泠泠的襯托下,竟顯得縹緲出塵的清麗。
她道:“七夕,你可記得那日你初來酒姬,我說,你不是一直在陪我麼。”
“我記得啊,”他茫然,“怎麼又說起這個了?”
九姬唇邊一抹戲謔:“所以啊,那些你覺得熟悉的,可不就是你?”
“琤璵公子,怎麼,這一世你還沒記起來自己是誰嗎?”
楊七夕:“……”
“你說我是那個胡子拉碴,衣衫襤褸,到處招搖撞騙還一直在你這裏蹭吃蹭喝不給錢的無賴老頭子?!”楊七夕看看自己,清清爽爽的衣衫,白白淨淨的臉,表示無法忍受,“那人竟是我的前世?!”
“嗯,”九姬肯定地點點頭,“都是你,但是你也沒有蹭吃蹭喝不給錢。”
“是嗎?”楊七夕揚起一絲希望,“看來他還是有一點良知的。”
“也不是,反正都賒賬了,總有一天我會好好清算一下的。”九姬一本正經地道,“賬本你要不要現在看一看?”
這……楊七夕此刻腦海裏隻剩下了九姬那句陰測測的,一盞一錠金。
隻怕他下輩子,下下輩子,八輩子都還不清罷?!
“嘿嘿,還是……還是先賒著罷,百無一用是書生,等我以後飛黃騰達了,我肯定……肯定還。”楊七夕擦去額間一滴冷汗,尷尬地嘿嘿笑道。
九姬瞥他一眼,冷哼道:“還算你這一次有良心,沒有再說什麼,‘讓下一世的我去還就行了’這樣的混賬話來。”
“好吧……”楊七夕繼續嘿嘿,忽又憶起一事來,“那為何我沒有前世的記憶?若我真的是琤璵公子投胎,那豈不是也能神通廣大?嗯,說不定今年殿試的題都能夠窺得,那這狀元郎的桂冠我豈不是手到擒來?”
他愈想愈美好:“當了狀元郎,那我豈不是就可飛黃騰達,平步青雲?哈哈,太好了!”
九姬看他一張憧憬得興奮的臉,習慣地潑冷水:“想得不錯,可惜你一旦投身做了凡人,從前那些仙術法術勞什子便什麼都被封印了。”
“……”那你為何不早說。
“可是為何我到現在還是回憶不起我以前的樣子呢,我看那個老頭子還能算命占卜,頗有神通呐。”楊七夕疑惑。
“這就要問你自己和司命神君了,”九姬收拾著小幾上的殘杯冷盞,“誰曉得司命給你編寫了什麼樣的命格。若是你惹翻了他,興許再下一世他給你編造個非人類的命運,那可就啼笑皆非了。”
楊七夕有些懵,分明他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如今卻又突然曉得自己的靈魂來自冥界某位大神,還聽到了司命神君這樣閃著金光的字眼,他現在覺得,嗯,有些微醺。
是不是方才那杯酒太烈,所以到現在他還醉著,這些雲裏霧裏的話,其實都是他在發夢?
可是又想到九姬方才那曇花一現的清麗笑容。
所以,他竟然就是那個生生世世陪著九姬輾轉的人麼……
楊七夕想起初見九姬時,九姬說:“我名為孟九姬,隻是給我取了這個名字的人,我卻記不得了。”
“這是為何?難道你……有失魂症?”
“……嗯,我記性不大好。隱約覺得,我應該也是有故事的人罷,隻不過統忘卻了。如今我隻記得我要尋一個人,至於他是誰,為何要尋他,我自己也不清楚。”
“啊……那你也太可憐了吧……況且,你總窩在酒肆裏,你要尋的那人卻如何知曉你在找他?”他覺得這姑娘孤身一人,眼睛好像還不好,看起來怪惹人憐的,不由得為她揪心。
“無妨,若是有緣,該來的總會來的。”九姬語氣淡然,“何況,那麼久我都等得了,以後一直等下去,也就不是那麼難熬了罷。”
她微微抬起的尖削的下巴,覆著青綾的眼眸,和一曲悠悠飛瀑般的長發。
現在看來,她一直在等待的,便是她的師父罷。
心裏莫名其妙地,冒出些不舒服的感覺。
九姬卻毫不知曉他心中的想法,隻道:“以後慢慢你便會想起你的從前了,”又頓了頓,“就算你不記得了,我也會讓你想起來的。”
她的話順著清風柔柔地穿透耳膜,卻恰巧壓下了他心底的那抹焦躁。
天色漸暗,朦朧的霧氣漸起,氤氳了酒姬鐵畫銀鉤的牌匾,洛神酒未全散開的馥鬱香氣在不大的屋內嫋嫋婷婷,漸漸勾勒出個少女的模樣,紅唇抿起一抹淺笑,飛揚如鳳翼的眼尾終於緩緩闔上。
消散成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