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宓便上前攬了他,兩行清淚淌下。
“莞夫人,我……”聽聞莞夫人竟然要代替娘親留在鄴城,好換娘親一個自由,他心中亦震撼而不可思議,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話好。
莞兒卻罕見的樂觀,還向他眨了眨眼睛:“這也是命中注定,隻怕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我這般與你娘親相像的女子了。”
“可是……”
“再者說,以前我可是走街串巷為人占卜算命,消災解禍的,能幫到你娘親,也是不負我職責所在。以後……就可以對師父有個交代了。”
看著車輪滾滾,逐漸消失在魏王宮的宮門外,莞兒微微鬆了口氣,在黃葉零落飄舞中轉身,寬大的衣袖與繁複的裙裾帶起秋日的涼風,她雙眼清澈,卻仿佛在前方看到了曹植挺拔又不羈的背影。
目光穿過十數年的風雲變遷,重新回到建安十一年,她被人折了手腕,慘兮兮地縮在淳於街頭,那個乘風而來的少年,一身漆黑的鎧甲,白皙的麵龐,鳳眸裏盛滿了讚賞與笑意,對著她伸出修長的手。
他說,破厄,我是曹植。
而她怯怯地將手,放在他寬厚的掌心。
莞兒眼神悠遠,飛揚若鳳翼的眼眸裏,緩緩綻開個十五歲的笑意。
阿植哥哥,若是再來一次,我依舊會選擇將握住你的手。
因為你是我此生,最最峰回路轉又多姿多彩的,未知。
聽完了甄宓的話,琤璵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良久,他才道:“既然這是丫頭的願望,我必然是要為她達成的。你先在這裏住些日子,待到外麵風浪平靜了,我再送你去臨淄侯的封地。”
不錯,莞兒曾在動身前給琤璵送了一封信,請他好好地將甄宓送到曹植身旁。
“年少時,他最愛的便是甄夫人,如今,我想他一定會拚盡全力回護著她的。也算是我能為他彌補的最後一點遺憾罷。”
其後一年間,曹丕數度搜尋莞兒下落,卻奈何亂世紛紜,早已不知所終,隻得認清了莞兒已死這個事實。又迫於母後卞夫人的壓力,便將曹植遷徙到了
而曹植於黃初三年返還鄴城,據悉曾去祭拜了嫂嫂甄宓的陵墓,在墓前呆坐整整兩日,滴水未進。
而後在返還封地鄄城的途中,曹植經過洛水,便寫下了一首情真意切的《洛神賦》。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笰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餘情悅其淑美兮,心震蕩而不怡。”
天下所有美好的、瑰麗的、婉轉的、嫵媚的詞彙,被盡數加之於洛神身上,傾注了一個男子所能擁有的全部愛戀與癡狂。
而此後曹植便在封地鬱鬱寡歡,晚年陪伴身側的隻有個年長許多的女子,自稱謝氏。
答謝的謝。
忘川總是冷的,連原本是最熱烈的嫣紅的曼珠沙華,都透著股冷豔的氣息。
莞兒機械地隨著長長的鬼魂隊伍踏上奈何橋,遠遠地看著高台上一碗一碗分發著孟婆湯的青衣身影,卻隱隱覺得有些熟悉。
走近了看,她卻驚訝地險些叫出聲來。
這不是……師父一直偷偷戀慕著的那個酒姬的,老板娘?!
她怎麼會在冥界!?
恰好此時,九姬永遠覆著青綾的雙眸也向她看了過來。
不知是否是錯覺,她總覺得那幅青綾下的眸子,一定是燦若星子的美,卻盛著滿滿的悲憫與古井無波。
這樣胡思亂想著的時候,九姬手中的孟婆湯已經遞到了她麵前。
下意識地接過那碗清澈見底的湯,莞兒卻猶豫了。
喝下它,前塵皆忘,從前種種,便再也與她無關了。
她要忘記曹植了嗎……
可是她卻真的不想忘,縱然此生無法相守,可是那些珍藏的回憶也要這樣被如數抹去了嗎?
猶豫間,卻突然耳邊響起個溫潤的聲音:“為何不喝?”
她下意識地回答道:“我不想忘記一個人……”抬起頭,卻發現是那個酷似酒姬老板娘的女子在問她。
九姬看著她,卻想著已然先入了輪回的琤璵。
這廝也真是決絕,連最後一麵都不肯來見見,還說什麼反正下一世還可以遇到,不在乎這一麵。
然而下一世的她,還會是她嗎?
想到這兒,九姬便記起了琤璵入輪回前的叮囑,便道:“你是不是很想再見那個人一麵?”
莞兒想了想,是的吧,她甚至連替甄宓赴死前,都沒有見到曹植最後一麵。
“若你把記憶交於我,我便給他一個再回憶起你的機會,如何?”九姬道。
忘川陰風颯颯,曼珠沙華的殷紅花瓣沙沙作響。
良久,莞兒聽得自己的聲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