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曹翎撲進甄宓懷中,淚水便淌了滿臉。
甄宓雙手接著她,目光卻落在跟在後麵微微笑著看她的莞兒身上,眼中有水光閃動,盛著清晰可見的感激。
“原本我以為此生也難再見得叡兒和翎兒一麵,莞妹妹,多謝你。”
月色如水,好不容易哄了曹翎去睡,室內靜謐,除了螢黃的燈光,便隻剩了甄宓與莞兒二人。
不過短短一年不到,甄宓麵色便顯得憔悴了許多,歲月畢竟催人老。莞兒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
察覺到她的細微動作,甄宓笑道:“覺得我顯老了?畢竟也沒了你這樣的好年華,獨個守著個空蕩蕩的宮殿,不老也催著老了。”
莞兒遲疑了片刻,這才咬著唇道:“甄夫人,我,我有件事要與你說。”
氣氛一瞬凝重起來。
錢唐亦迎來了又一輪秋風起。酒姬院子裏如今正怒放的是細絲蜷曲的黃菊,明麗的色澤為秋日肅殺增添了一抹別樣的光彩。
在人間待得久了,對季節的變化感知也敏銳了起來,一大早琤璵便裹上了件後衣,百無聊賴地靠在門框上看九姬采了菊花,曬幹了好釀重陽節的菊花酒。
心頭卻突然湧上一陣空茫茫的悲愴。
這樣的空茫,在上一世,上上一世,九辭散落人間的魂靈臨入輪回前都曾出現過,而在這秋風蕭瑟與菊花怒放交織的時節,他……又要入輪回了?
昔年天帝的懲罰確實狠毒,兩情相悅的人卻生生世世隻可相見不可相守,不斷的遇見迎來的卻是不斷的擦肩而過,丫頭與曹植,可不就是像這般有緣無分?
九姬倒沒什麼感覺,隻喚他道:“沒事做就過來幫我搬酒壇子,沉得很。”
琤璵卻懶懶地不願動彈:“你又不過什麼重陽節,沒事幹嘛非要釀什麼菊花酒,怪麻煩的。”
九姬停下手上活計,覆著青綾的雙眸轉向他,好笑道:“怎麼,往年你是少喝了?再過段時日重陽節,來打酒的人必然少不了,快來幫忙。”
“阿九。”他卻突然正色,胡子拉渣的臉上倒是很久沒有這般嚴謹的神情了,“隻怕再過不久,我便要再入輪回了。”
“怎麼,又嫌棄這個肉身了?”九姬嗤道,“若不是司命神君跟你關係好,哪能容你這般遊戲人間。”
琤璵默了一黙,才揚起個慣常的滿不在乎的笑:“是啊,還好我與司命是交情過硬的兄弟,隻是那廝從來都不肯給我安排個風流倜儻的肉身,大約是嫉妒我原本的容貌罷。”
“隨你,何時玩厭了才好。”九姬說著,便自顧自捧了減下的一捧明黃的菊花轉身離開,明麗的黃與她的青衣濃淡相宜,倒有異樣的美感。
琤璵麵上的笑容緩緩散去,望著她瘦削挺直的背影,心中低喃:“阿九,我寧可要你以為是我遊戲人間,也不願你憶起九辭與木婠璃……”
“甄夫人,我有一事要與你說。”
莞兒麵色凝重,甄宓一愣,隨即也正色道:“何事?”
“其實……”莞兒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杯盞,裏麵的茶水早已涼了,她卻渾然不覺,“前些日子,我為夫人卜了一卦,隻是這結果卻,有些不好。”
那日郭女王走後,她潑出涼透的茶水,卻下意識地在小幾上描出了甄宓的生辰八字。
竟是大凶與大吉並纏,撲朔迷離,難以準確預測。
她聯想到郭女王大膽的宣言,和她口中的曹丕要封她為後的許諾,便下意識地猜到,會不是曹丕要尋借口賜死甄宓的征兆?
畢竟人命在掌權者手中不過草芥爾爾,既然當初先帝能以“衣袖違製”為由下令賜死了崔瑩,那麼今日曹丕便可能以莫須有的罪名來賜死甄宓。
隻要對穩固他的王位相關,區區一條人命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麼。
莞兒早已對曹丕失望。
然而甄宓的命運卻是大吉與大凶纏繞,這是不是正是上天給了她一次抉擇的機會?莞兒思量了許久,才覺得這不僅是給甄宓一次抉擇的機會,似乎同樣也給了自己一次機會。
既然給了她窺知身後事的異稟,那麼就讓她來為甄宓,破除厄難,逢凶化吉。
師父很早之前曾在亂世洪荒的街角歎著氣與她道,人各有命。縱然你窺破天機,也無法決斷這世間芸芸眾生。甚至你連自己今晚是吃包子還是喝稀飯還是餓肚子都決定不了,連自個還都救不了呢,何況別人!
可是如今,卻有個挽救別人的機會放在她眼前。
隻不過這個機會的代價,卻是要令她慎重抉擇的昂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