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她如何回答?!莞兒睜大了眼睛,一時沉默。
“我不是來責怪你,”見她這般,卞夫人安慰她道,“隻是想要你句話而已。還有,你未嫁於子桓時,是不是也曾見過甄夫人與子建相會?”
這是要打壓甄宓的節奏麼?而且來找她作證,這種事不僅關乎甄宓,還關乎著她與曹植的清譽,她必然是要矢口否認的。
可是卞夫人的神情卻如此篤定,仿佛她一定會承認一般。
莞兒內心掙紮得激烈,否認的話剛要脫口而出,卞夫人卻突然道:“你不必急著回答於我,過些日子,我再來探望你,那時候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我也不遲。”
臨走前,卞夫人又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來:“好好養胎,這個孩子對子建,極為重要。”
莞兒怔在原地,隻覺得她似乎拿住了自己的要害一般的自信滿滿,難道她其實什麼都曉得?這……怎麼會呢?
各路事情蕪雜,攪得她心神不定不說,連害喜的反應也一並出現,莞兒開始吃不下東西,吐得小臉蒼白。
然而這些事比起建安二十三年正月裏突起的那場叛亂相比,便微不足道了。
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太醫令吉本、少府耿紀、司直韋晃等人在許昌發動叛亂,殺死了長史王必,最後被嚴匡平定。這場叛亂規模非常小,參與不過雜役家仆千人和幾個文人,然而卻造成極大的影響,天下為之騷動。
此時正是劉備與魏王在漢中大戰之時,關乎曹魏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這已經不能用警衛疏失來解釋。
莞兒聽說這事的時候,心神不寧,一下子將那碗苦的倒胃的湯藥碰灑,碎片與烏漆漆的藥濺了一地。
甄宓所指的,可不就是這事?!
她為何沒有現行猜到,為何將這事拋卻到了腦後?!
果然,魏王暴怒,幾乎下令殺了漢帝身旁近一半的大臣,空有國都之名的許昌彌漫在血光漫天中,整個飄搖零落的漢朝朝堂一時間哀鴻遍野。
難道甄宓所一手促成的,就是這一場叛亂!
莞兒睜大了眼睛:她曉得甄宓是中山人,而太醫令吉本、少府耿紀也恰好是常山人,相去甚近,本來便是同鄉。
叛亂規模越小,對國家影響越微弱。政治影響越大,對於責任人的壓力就越大。而吉本等人的叛亂嚴格說來不過是文人的抗爭,然而文人一向是能掀起極大的政治影響的。這一場影響頗深的叛亂,矛頭遙遙所指的,卻正是建安二十二年的曹植!
她自然曉得曹丕和曹植對於世子之位的爭奪相當激烈。原本魏王更傾向於曹植,好幾次差點就定了他為世子,可立嗣立嫡長的傳統與曹植的不羈與肆意卻始終令他心存猶豫。在建安二十一年,魏王出征前有意將鎮守後方的重任交給了曹植,算作對他的最後一次考驗。
那時魏王還特意叮囑:子建吾兒,吾昔為頓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時所行,無悔於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與!
豈不是暗示了若是曹植表現出色,便可屬意其為世子?!
叛亂必然是要經過精心醞釀,也就是說,它的謀劃正是在曹植鎮守後方之時。而此次叛亂一出,再加之之前曹植醉酒走了禁道一事,隻怕在魏王心中,曹植便徹底沒有了翻盤的機會!
這樣細膩長遠的密謀,這樣深沉絕人的手腕,真的是甄宓所為麼……她為了曹叡,真的可以什麼都不顧,不顧曾經曹植對她的深情,不顧會將曹植陷入何等萬劫不複之地。
然而說到底,她是曹丕的妻子,自然應當以曹丕為重,不說曹叡,為曹丕的世子之位來謀劃也算是她的本分。
可是想到曹植為何會毫無覺察到叛亂的發生,莞兒呼吸一窒……卻是她害了他了!
若不是她聽進了甄宓的話,若不是她抱著僥幸的心理再度接近他,是不是……他便不會疏忽了城防,疏忽了警戒,才讓這場叛亂有了可乘之機?
莞兒猛地站起身,想要出門去,去哪裏也好,甚至去魏王跟前坦白也好,若能聽她一言,哪怕要她死也無所謂,要她怎樣也無所謂,隻要不遷怒於曹植,隻要……他好好的!
她眼中的淚早已氤氳得飽和,這會兒宛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不停滑落,整張臉都被洇濕,宛若梨花帶雨,在尚且寒冷的正月裏迅速冷卻,冰冰涼涼覆蓋了一臉。
幾步奔到門口時,卻眼前一暗,猛地撞進了一人懷中,一個沒站穩,險些倒仰之際,一雙手臂卻穩穩環住了他。
曹丕好整以暇,狹長眸子中笑意與寒意一同閃動:“莞兒,你這樣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