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對於曹植,主公心中必然是更為喜愛的。曹植自小便才情頗高,出口成章,筆走龍蛇間,豪氣盡顯。他本人性子亦爽直不羈,是主公覺得最像自己的兒子,故而對他一直有幾分偏愛。帶著他四處征戰不說,當年銅雀台登台一賦,更是當著文武百官對其稱讚不已,寄予厚望,剛及冠便封為了臨淄侯,隻是……
隻是曹植文人氣息實在太重,心思也直,行事常常肆意,倒不像是能守業的那一個。
然而,他卻該如何作答?
賈詡心下自有這一番計較,表情卻巋然不動,沉默不答。
“賈卿?”曹公疑惑於他的沉寂,自郭嘉病逝,荀彧自盡,賈詡便是他身邊最有謀略的謀士了,怎的這會兒卻一字不言?
外麵雨聲依舊未歇,打在營帳頂上有輕微的窸窣,簾縫不時灌進些許涼風,震得油燈螢火輕晃。
“賈卿?”曹公蹙了眉,又喚了他一聲。“在想何事,這樣入神?”
賈詡微微睜開眼睛,眼神卻是清明得很:“回主上,屬下突然想起當年袁紹與劉表的事,一時走神了,慚愧。”
曹公聞言卻一滯。
鄴城袁紹,荊州劉表……
他想起當年南征劉表,恰逢荊州內亂,劉琦劉琮正為了誰來繼承劉表大業而明爭暗奪,暗流湧動。立長還是立幼,劉表至死都沒能決策。這才讓其繼室蔡氏鑽了空子,聯合其弟蔡瑁,與群臣擁立幼子劉琮上位。奈何劉琮卻才能平庸,父親一死,自己率軍一南下,立馬便慌了手腳,不加頑抗便舉荊州而降。
也正是如此,荊州才應了莞兒所言,不戰而勝。
袁紹也不必說了,棄長子而立自己喜愛的幼子,最終也是落得個城破人亡的下場。
自古立嫡長子是傳統,且子建性子是散漫魯莽了些,身邊聚集的楊修、丁儀等人也皆是文人,並不能於謀略上多加輔助,可見子建並非是堪當大任之才。若是江山托付他手,萬一繼了劉琮的後塵,那可……!
而子桓倒性子沉穩,與人相交不卑不亢,雖說才情比不得子建,卻勝在八麵玲瓏,進退有序,倒是可堪大用也。且他是自己的嫡長子,於情於理,都該選了他才是。
隻是就這麼放棄了子建,他還真是有些不忍。
畢竟這個在沙場摸爬滾打,在馬背上肆意歡笑的兒子,是與他最為肖似的豪爽不羈。然而賈詡既然會提醒自己劉表一事,便證實了在賈詡一眾老臣裏,是更為傾向子桓的。
且荊州劉表一事,還讓曹公想到了莞兒。
這個丫頭,於占卜一途的確有幾分能耐,這些年雖嫁了子桓,卻也暗地為自己解決了不少的煩憂之事。隻是當年子建為了她真是狠鬧了幾次,這樣肆意不計後果,不僅氣得夫人欲倒,也很令他失望。
若為上位者,怎能被這些兒女私情左右,豈不是失了英雄氣概!
聽說這丫頭正在子建被禁足的節骨眼上出了事,失了清白,子建才娶了崔家的女兒。後來還是子桓不計前嫌,娶了莞兒作妾。
子建這孩子,行事實在是有些肆意。罷了,還是再好好調教著,以後再作長遠打算。而眼下,果然還是子桓更為光彩突出些。
想到這兒,曹公便嗬嗬一笑,與賈詡道:“賈卿之意,吾已明了,果然很有道理。”
賈詡笑著拱手:“老臣不才,還是主公的決定更英明。”
他二人對視一眼,皆哈哈大笑。
入了三更天,夜色便更濃鬱了。細碎的雨滴像是研開的墨汁,四下皆是黑漆漆的一片。
曹丕還未入睡。
賈詡在曹公帳中商議了半宿事情,他是曉得的。這個節骨眼上,能讓他們這樣研究許久的事情,隻可能是世子之位的確定。
他心中難得地起了些許緊張之感。
“爺,在這裏擔憂也是無用,不如早些歇息的好。”郭女王勸道,以手擋口,掩住個嗬欠。
曹丕橫她一眼:“此事事關重大,我如何能睡著?”
郭女王卻一笑,鋒利的眼尾挑起,凝成個自信滿滿的眼神:“這卻好說,爺隻要派人去問一問賈大人,自己該如何收心養性,磨礪心誌便可。他若真心回你,便證明父王偏向於你;他若含糊其辭,自然是不願親近你,那便說明父王還是更偏愛三公子些。”
曹丕聽著,倒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便笑道:“你說得也是,明日我便派人去問。”
郭女王笑著稱是。
而營中種種,曹植與莞兒皆毫不知情。
唯有甄宓躺在床榻上,一雙眼睛於黑暗中是難得的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