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一掀簾,卻正撞見曹植與一女子在回廊前立著,那女子藕荷色鬥篷,微微仰起的小臉清麗嬌柔,像朵盛開的丁香花。曹植的神色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他抿起個笑說著什麼,將手輕輕撫在女子的發頂。
這樣帶著嬌寵的細微動作,不論是她還是白鳶,都沒得到過。
崔瑩一僵,再定睛一看,那女子的眉眼卻是隱隱的熟悉,帶了幾分甄宓的樣貌,可不就是曹莞?
她……她不是嫁給了曹丕作妾,許久都不與曹植來往了麼,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崔瑩覺得自己有些站不住腳了。
誰料莞兒下意識一抬頭,卻看見了立在門口的她,忙上前一步,笑道:“崔夫人,許久不見了。”
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與曹植的距離。
曹植心下失落,緩緩收回手,握了拳。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她也沒什麼立場來指責莞兒,便也勾起個笑:“莞夫人怎的來了,倒是稀客,有失遠迎了。不如進屋來罷,外麵可冷。”
莞兒想起自個前來的緣由,神色不由得湧上些許憂心:“小公子他可好些了?”
崔瑩看一眼曹植,見他未作答,便自己歎了口氣道:“這……卻是一言難盡了,莞夫人進屋來瞧瞧罷。”
莞兒便隨她進了屋。
撲麵而來的湯藥味令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內室裏窗子閉得嚴實,昏暗中隻見一白衫女子坐在床前,低著頭為床榻上的小童細細揩汗。
“白鳶,莞夫人來探望苗兒了。”崔瑩提醒道。
白鳶抬頭,便見著了緊隨其後的莞兒。
她隱約是曉得曹莞的,與自己一同進了門,隻不過她嫁曹丕,自己嫁曹植,也算有緣。聽聞她容顏頗為嬌美,甚得曹丕喜愛。
甚至,她還聽說,曹莞原是曹植的義妹,就住在一夢閣,而且曹植也是喜歡了她的。對這些流言她本是不在意的,縱然有那麼些好感,女子一旦嫁了人,還能有何念想?
可是她抬頭瞧見逆光而立的莞兒,撤去了鬥篷,裏麵著了件簡潔又大方的鵝黃繡暗紋的襦裙,濃密的烏發,麵頰如玉,當真是嫻靜嬌柔,惹人垂憐。
而白鳶也敏銳地注意到,她麵頰上似有淚痕,跟著進來的曹植,目光有意無意,也隻落在她身上。
“小公子如何了?”莞兒率先問道,“我可以看看他嗎?”
白鳶的遐思被打斷,忙起身道:“自然。”
這個孩子,眉眼真是很像曹植。白皙的膚色,烏黑的眉,隻可惜一張小臉此時卻失了血色,額頭上有豆大的汗。
聽說藥也喂不進,也昏昏沉沉了好幾日,隻怕是回天乏術了。
莞兒心下歎息,又坐了一會兒,詢問了些日常,便起身告辭:“甄夫人也還病著,我回去瞧瞧,改日再來探訪罷。”
崔瑩忙道:“本來也該去探望甄夫人的,奈何這邊實在走不開,勞煩莞夫人傳達一聲問候了。”
莞兒笑著應了。
一直未出聲的曹植卻突然道:“雪天路滑,我送你罷。”
室內氣氛一滯。
莞兒回過神來,便抿起個笑推辭:“不用了……”
曹植卻不理她,自顧自地掀簾出門去。
莞兒在原地咬了咬唇,歉意地對崔瑩與白鳶一笑,便跟了上去。徒留崔瑩與白鳶對視一眼,隻覺得吸了口冷風般,心下各自一涼。
床上的曹苗突然一聲呢喃,白鳶回過神來,忙快步前去察看,崔瑩也緊跟其後。
曹植在前麵走得有些快,莞兒本就裹得厚實,又不及他腿長,漸漸跟不上了。
眼見著曹植落下自個幾步遠,她心中氣極,脫口而出道:“哥哥,你走慢些,我跟不上了!”
話音剛落,她自己便一愣,而前方曹植挺拔的背影狠狠一滯。
她,她怎麼就這樣自然地喚出一聲“哥哥”了呢?
隱約間仿佛是建安十一年的淳於,她與曹植自帥帳中好一番波瀾起伏,終於出得門來,曹植卻不理她,隻自顧自地前行,她跟在後麵,一溜小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時光對折,場景重疊,她眼神便恍惚了。
“莞兒,”曹植聲音裏有笑意,“其實我走得比你慢。”
他將一顆紛亂的心封藏在原地,隻逼著自己去變強,去爭搶,去籌謀。可在她再度踏入一夢閣時,他抬頭看見她的那一瞬。
封藏的心便突然活了過來,重新溫熱。
隻是時間過去太久,且再回不到從前了。他心下有矛盾,卻也在此時忍不住想聽她喚一聲哥哥。
終於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