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營的一切在破厄眼中都是新鮮而威嚴的。
曹植喚了軍醫來為破厄治傷時,掀開自己的軍營大帳,恰看到破厄滿臉好奇與敬畏,一雙靈動大眼正骨碌碌地四處張望,竟未發覺有人進來。
他忍俊不禁,不由細細察看了一番破厄的眉眼。
這一看不要緊,破厄髒兮兮的花貓臉,卻讓他覺得有隱隱的熟悉感,好似在哪裏見過。
在哪裏呢?
一時想不起來,索性也不想了,曹植輕咳一聲,換得破厄一驚,猛地轉過頭來。
“破厄,你過來,讓軍醫為你看看腕上的傷。”
“是,公子。”破厄緊張地應了,挪著小步走過來,折了的右腕軟綿綿地耷拉著,再加之破厄身量瘦小,看起來甚是可憐,軍醫與曹植俱皺了皺眉。
“嗯,腕骨骨折,所幸你年齡尚小,好好養著應當能夠恢複個七七八八,落不下什麼太大的後遺症。”軍醫握了破厄的右腕,“接骨會很疼,忍著些,不行便咬著布巾。”
“是。”破厄聽話地要將衣角咬在嘴裏,卻被一旁的曹植一把打掉了,嫌棄道:“你衣服太髒了,等會兒我叫人給你換一身。給,咬著這個。”
白皙修長的手,遞過一方靛藍的手帕,帕角繡著一簇小小的白色木蘭花。
破厄猶豫了一下,帕子下一秒便毫不客氣地被直接塞進嘴裏。
她一下愣住了,呆呆張大了嘴巴,帕子重新掉了下來。
曹植哈哈笑起來:“破厄,你怎麼這麼有趣!”
破厄愣愣看著笑得眉眼彎彎的曹植,眼前這個少年,是這亂世中最厲害的梟雄曹操之子,是學富五車筆走龍蛇的少年文士,是如她一般在市井夾縫中討生活的百姓也如雷貫耳的天之驕子,這亂世中身份最為尊貴的人之一。
而此刻,他卻不過是個普通的十五歲少年,俊朗眉眼飛揚笑顏,就像。
就像一陣不羈而隨性的風。
隻是在他明朗的笑聲裏,破厄自和師父離散後一直懸著的緊張忐忑的心,卻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曹植他,應該是個很好的人。
正想著,手腕處一陣劇痛卻令她忍不住小聲叫了出來。而軍醫常年在軍中,見慣了各類大傷小傷,自然毫不在意破厄的反應,隻管一心一意固定包紮傷處。
倒是曹植,眼見著破厄小臉因為疼痛都皺成包子了,卻硬是倔強地不再發出第二聲,心中一時不忍,忍不住輕聲提醒:“輕一點。”
未等軍醫回話,破厄卻對著他勉強笑笑,示意自己無妨。
曹植愣了愣,隨即也回她一笑,自言自語道:“嗯,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有骨氣!有膽量!說不定養養之後又是一個夏侯惇,還能跟著我一起上戰場殺敵什麼的。”
他嘀咕的聲音挺大,破厄想了想,嗯,夏侯惇……
傳聞夏侯將軍高如熊寬如牛,有力拔山兮氣蓋世之氣概。破厄看看自己,終是小聲道:“公子……那個,我,我是……”
“是什麼?”
“我是……女的……”
“啊??”
這下張大嘴巴愣住的換成了他。
他那麼驚訝也對。破厄費勁地用左手換著衣服,氣悶地想著。
她自小跟著師父南跳北竄,風餐露宿,早就被養成了個假小子,哪有別人家閨女在深閣中嬌慣著長大的溫婉樣子?
但是好歹她身上,還是能殘留著一點女性的嬌美的……吧?
唉。
好不容易換好衣服淨了手臉,營帳窗子外的一片天已大黑。各個營帳都點起油燈,照得白色帷幔瑩瑩泛光,此時從天空往下看,這一片營地大約宛如一片四散放飛的孔明燈。
曹植再次進帳的時候,迎麵便撞見了破厄正立在牆上一幅《古從軍圖》前細細觀看的剪影。
換了白色衣衫的破厄,烏發隨意束起,過長的衣擺與袖子卻恰好襯得她嬌嬌怯怯,燭火跳動著暖黃的光映在她側臉,在秀挺的鼻梁下拉出玲瓏的陰影,一雙秋水般憧憧的眸子,深藏著三分平靜,三分忐忑,餘下的都是不可言說的倔強。